心狂
“注意?注意顶个球用!”罗敏脸上的横肉抖动,唾沫横飞,“老子当年没保证过‘以后注意’?上头给过老子机会吗?”
小民警不知道罗敏因为刑讯逼供而被踢出东城区刑侦支队的事,所里其他人却早就听得耳朵生出一层茧,个个一言不发,看罗敏“表演”。
小民警其实根本没有做任何错事,罗敏当年当刑警时性格就特别暴躁,爱搞刑讯逼供那一套,到了派出所脾气更不收敛,有事没事就逮住年轻人撒气。
骂舒坦之后,罗敏才将小民警放了。前段时间他请以前的领导吃饭,想回分局,好话都说尽了,对方却跟他明说——现在上面严查刑讯逼供和作风问题,你没可能再回去。
“操你妈的!”罗敏想到这茬就来气,让小民警滚之后,还一脚踹翻了一张凳子。
易飞看着小民警垂头丧气出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
小民警并不知道这位是刑侦局重案组的副队长,看易飞面相温和,还好心提醒道:“罗哥正在气头上,你有事找他的话,要不就再等一下?”
易飞叹了口气,走到罗敏的办公室门边,在那扇本就开着的门上敲了两下,“罗队。”
罗敏开口就要骂,一看来人竟是易飞,立即将脏话咽了回去。
但凡是在冬邺市搞刑侦的,谁不知道重案组的分量?分局所有解决不了的案子,最终都会移交到刑侦局,其中最麻烦的那一批,必然由重案组负责侦破。
重案组副队长,职位虽然不高,年纪也不大,资历比不上东城分局刑侦支队队长副队长,但说话却相当有分量。
而且这个易飞,还不是普通的副队长,那是和明恕一同升上来的人,是明恕亲信里的亲信。
明恕年纪轻轻就成了重案组的队长,可见有多受上头看中。
罗敏和王豪不同,王豪看不惯明恕,就将情绪甩到明面上,罗敏却是个热衷捧高踩低的,谁比他低,他就踩谁,以此来拔高自己,就比如刚才那位小警察,谁比他高,他就赶着凑上去,指望讨一点儿好处。
见到易飞的一瞬,罗敏脸色变得极快,立即将人请进屋,“易队,你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易飞性格并不强势,在明恕身边当惯了绿叶,但刚才在外面看到罗敏欺辱小民警的一幕,心中也很是不悦,连寒暄都省了,直接切入正题,询问当年的覃国省一案。
罗敏在分局经手的案子很多,覃国省案并不突出,侦破过程也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罗敏一时没想起来,故作轻松与易飞打哈哈。
饶是温和的易飞,也终于有了几分火气,正色道:“罗队,当年你处理的这桩案子可能与我们重案组正在查的案子有关,麻烦你认真想一想!”
罗敏咽了口唾沫,眼神变得警惕,半晌后别开视线,有几分推卸责任的意思,“我是案子的负责人没错,但那个案子没有太多需要摸排推理的地方,案情清楚,证据也充足,如果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那也是法医和痕检员的问题,和我没有关系。”
易飞说:“你也认为哪里有差错?”
罗敏两眼一瞪,“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问你,当年你们已经查到覃国省死亡之前将账户里的所有钱取空,为什么没有追这条线?”易飞说:“覃国省将钱交给了谁,你们没有想过?”
“当然是被他自己花掉了啊,他是自杀,自杀前挥霍掉所有积蓄很难理解吗?”罗敏终于卸下彬彬有礼的伪装,“法医都已经确定了覃国省是自杀,他的钱到哪里去了有这么重要?”
易飞忽然不想再问下去了。
很多刑警竭尽所能侦查命案,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任何一个疑点,若非如此,沙春案里,于孝诚极有可能被冤枉为凶手。
而有些刑警,根本不愿意去深挖线索,能结案就结案,最擅长的不是侦查,而是和稀泥、推卸责任。
归根到底,虽然大家都穿着刑警的制服,却不是同一类人。
易飞平静下来,不再与罗敏废话,将已知的线索整理一番后汇报给萧遇安。
东南,兰川县,星芦乡。
这年头,年轻人向往外面的世界,翅膀一硬就想从穷乡僻壤里飞出去。还留在村里的除了被生活折磨了一辈子的老人,就是被父母丢下的留守儿童。
郝路回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每天看着水洗般湛蓝的天空,和金灿灿的田地,偶尔觉得,自己其实老早就该回来了。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故乡,他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在18岁那一年,考上了离家最近的医学院,从此远走,以为自己将要高飞,可最终,却在尚未老去之时回到了原地。
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身份证,证件上的人名叫郝路,有一张与他相似的脸。
他将这张身份证带在身上已有九年,但真正使用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因为他知道,他不是真的郝路。
第77章 无休(37)
“是你?”
明恕赶到兰川县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张熟悉的面孔。
萧遇安在电话里说沈寻会派特别行动队的队员过去支援,他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昭凡。
在特别行动队时,他最早混熟的人就是昭凡。这家伙是特别行动队里最“特别”的一个存在,和谁都能聊一天,你跟他说东,他跟你说西,明明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聊天还总能进行下去,而且歪理一大堆。
最“特别”的是,昭凡生得异常俊美,还偏偏不是花瓶。特别行动队若要选出一位最强狙击手,那必然非昭凡莫属。
“我不行啊?”昭凡笑,“嘿,你还嫌弃我不成?”
明恕上车,“只是没想到。特别行动队最近是不是很闲啊,沈队随随便便就把你派出来了?”
昭凡发动车子,“我正好在这边办事,本来办完就准备去海边休假了——我这大山里出来的猴子……”
明恕:“……”
“呸!我这大山里出来的孩子。”昭凡接着说:“难得见见海不是么,结果就被沈寻叫来了。”
明恕知道特别行动队的纪律,一年不一定能休一次假,如果有任务,即便是在休假中,也必须接受任务。
明恕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昭凡。
“不过我一听是你,这就来了呗。”昭凡笑嘻嘻的,“忙完案子咱们去海边吃海鲜。我做菜好吃,但海鲜还没做过。你来给我打下手,我做给你吃。”
明恕一听就头痛。
昭凡可以自夸射术惊人,可以自夸是特别行动队的“颜面”,可以自夸人缘好,但绝对没资格自夸做菜好吃。
明恕去年刚到特别行动队时,人生地不熟,昭凡要做菜给他吃,他当然领情。吃过才知道,为什么昭凡说要请他吃饭时,周围的人都笑。
昭凡这人,实在是没什么做菜的天分。
明恕不想去海边吃昭凡做的海鲜,况且也没那个时间。现在不是抓到覃国省就万事大吉,回去还得审,黄牟泉的尸体也还没找到。除此之外,许吟所说的那个案子也是时候提上日程……
这么一想,简直就没有喘息的机会。
“不如你跟我回冬邺市吧,我们那儿也有海鲜。”明恕说:“明哥好吃好喝把你喂肥了再给沈队送回去。”
两人聊了会儿,开始谈案子。
“我们现在去星芦乡。”昭凡一说到正事,语气就认真了几分,“兰川县有人见到过郝路——也就是你要找的覃国省,但他现在不在兰川县城。”
“覃国省的老家在兰川县下面的星芦乡。”明恕也是早有准备,“既然他回来了,就一定会去星芦乡。”
覃国省坐在乡间的石块上歇脚,身边放着两大包纸钱、香烛、供果。
对面那座山上有他父母的墓,时隔多年,他想去给他们上炷香,烧些纸钱。
自打回到星芦乡之后,覃国省就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对身份的认知在“郝路”与“覃国省”之间来回转换。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在哪里突然出了错,错误和那些“努力而平庸的人”一样,像一块块多米诺骨牌,一块推着一块倒下,往前追溯,恁是不知道第一块是什么时候,被谁推倒。
追溯来追溯去,最终只能归结为——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就是第一块倒下的牌。
他点了一杆叶子烟,一边抽一边看着郁郁葱葱的山头。
他不大抽得惯这玩意儿,前两天跟着一位老乡亲学,学是学会了,抽的时候却老咳嗽,觉得特别呛人。
小时候,父亲就总是抽这种烟,每天干完活抽上一杆,然后对他说:“国省啊,你好好用功,你老爹别的不懂,就懂一个道理——只要肯用功,就一定会有收获。”
他将这句话当做座右铭,从小到大都是周围同龄人里最努力的一个。命运没有辜负他的努力,考研时,他竟然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医学院考进了在全国名列前茅的冬邺医科大学。
到了冬邺医科大学,他更加刻苦,可就在他踌躇满志,准备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噩耗从老家传来——他的父亲干活时突发脑溢血,送去医院后虽然暂时抢救过来了,却一直没有醒来。
那时他正跟随导师钻研一个项目,若是突然离开,今后就不可能再和导师一起做事。
母亲哭着求他回家,亲情与前途之间,他难以抉择。
导师告诉他,百善孝为先,你应当回去。
他却在导师这话里听出了威胁。
那位导师是学院里出了名的“务实者”,所有因为个人原因请假的学长学姐,最终都没能在导师处讨到好处。
为了不可限量的将来,他放弃了自己的父亲,看都没有回去看一眼,任母亲独自在家乡照顾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