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如生
至于表面上与周家往来良好的张家,则以周家谋害张家掌权人未婚妻为由,彻底与之决裂,所有合作中断。于此用时,一直隐藏在背后的金易也借此机会,把动作摆到了明面上,除了以文锦一事为由在法律上对周孙两家追责,金氏集团迅速在南城成立分公司,以惊人的速度大肆收购瓜分周、孙两家剩余的产业。
屹立在南城近百年的孙周两家大户就这么倒了,而牵扯其中的旁根错枝更是岌岌可危。
以文锦的死作为开端,南城的天开始变了。
碧日晴空,海风和煦,飞鸟遨游于天际。
船开至海中央,我捧着文锦的骨灰盒站在船头,底下是清澈的海水,远处是一望无垠的海天相接。
这是文锦的第二次葬礼,第一次是假,而这一次的告别却是永远。我执拗地和张晋远提出文锦的后事由我来操办,也知道和金家来往密切的张晋远做得到。
文锦活得不易,半生的命运由人控制摆布,与我何其相似。他活时不得自由,若是死时还受人桎梏,岂不太过可悲。
既不作为张晋远的未婚妻,亦不是金易的外甥,简简单单地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离去,这应该是文锦所希望的。
文锦的牌位和他已故父亲的放在了一处,若人死后真有灵魂,在无边无际的海中与天空翱翔,应该是个不错的去处。
我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文锦是否喜欢,可我能想到且能够为他做的却也只有这些,我更不知道文锦在南城风起云涌的利益交替中扮演着怎么的角色,而他的死,若不是因为我,是否能避免?
可为什么要是我,为我张栩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文锦死后那几天,我总梦到我妈,梦到她骂我不争气,活得糊涂。我满心的委屈,想反驳,说我也不想,可不这样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用你的生命换来的东西,我没用,没保住,妈,我想你回来,你回来吧。
然后又梦到文锦,我竟在骂他,骂他蠢,骂他不知道做坏人要有始有终,到头来却给我挡枪,傻透了。
看啊,我张栩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好歹,只知道逃避。
可是,为什么要是我,在我背负着愧对我妈的付出在南城苟延残喘时,还要再承担文锦以命相帮的恩。
这些恩与爱,我不能不珍惜,可他们真的好重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但我更还不起,谁能告诉要怎么还?
阳光砸碎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骨灰从手中滑落散开,融进光中,随着海风和船下涌动的海水渐渐远去,脑中那张带着梨涡的笑脸从此逝去,最终只剩下手中空落落的一个盒子。
我倚在栏杆上,怔愣地看着远处遥不可及的海天相接,问了一个明知没有答案却是在排解心中无助的问题:“张晋远,欠人的命,要怎么还?”
身后无声无息站在甲板上的男人沉默着贴了上来,我的双肩被他按着,以让人不能拒绝地力道转过身来,整个人被同样让深秋的冷风吹得不留暖意的身体带进怀里,张晋远的面颊贴着我的摩挲了一会儿,泛青的胡渣带起的痒意让不知不觉僵冻的身体一阵酥麻,紧贴着的厚实胸膛在深秋的海风中好似成了这无边无际的蓝色平面上唯一的依靠。
就像这一阵子每夜梦醒时,我脸上的湿意正被人擦着,背上另一只手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白日里不见踪影的张晋远低沉着安抚,一遍又一遍地说“栩栩,别怕,哥哥在”,昏暗的夜灯下眼里看不清很多东西,心里跳动不安的情绪却安定了下来。
许久后,在仿佛能将秋阳吹冷的海风中,张晋远未改拥抱的姿势,只是与我脸颊分离,然后,在我与他的相视中,张晋远说:“张栩,我没想过下辈子的事情,但这辈子,死生相随,若我死,也会拉着你。”
以为没有答案,竟等来这样一个回答。
我直直地看着张晋远,近来四处奔波消瘦许多的男人,五官更加锋利,一身肃冷的黑衣让往日温文的气质荡然无存,与周身的冷漠不符唯有那双上挑的丹凤,这一时这一刻除了天与海,只有我。
这样霸道,这样自私,又这样执拗的张晋远,却让我在这死寂寒冷的天地间松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近来半死不活的东西,终于还是被他扯着跳了起来,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
死生相随啊,那便好好活吧。
第39章 文锦番外九月,南方的阳光依旧炙热。十七岁的文锦站在南大古朴的校门边,顶着往来学生好奇的目光,手中的红色锦旗和白色百合显得异常可笑。
文锦不得不站在这里,因为只有站在这里,医院的缴费单才有着落。身上的校服是新的,那所重点高中也是那个名叫张晋远的男人安排他进去的,他如今的“身份”和“背景”,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张晋远费劲心思为了他的弟弟而准备的。
“他是我的,做好你该做的,别想不该想的。”打一开始,张晋远就明明白白地警告过他,文锦心惊这变了质的兄弟情,更被男人眼底只透出些许的阴狠震得不寒而栗。
然而,在父亲庞大的医疗费面前,文锦早已没了退路。
未和张栩接触前,文锦有过很多的“以为”,毕竟是那样家族的出生以及那个男人的弟弟。
“这玩意儿是给我的?”听明文锦的来意后,高挑清瘦的大男孩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边问边大大咧咧地打开那面印着“助人为乐”的锦旗,惊讶,新奇和更多喜悦完全不加掩饰地呈现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
“卧……”注意到他的校服,男孩吞下口中的脏话,在十七八岁男生该有的假装成熟但又难掩青涩的脸上,又出现了名为羞赧和喜悦并存的情绪,“卧,我说,哥哥我就是顺手,你送这么个东西没必要,真没必要。哟,这花很不错,给我的?”
待文锦点头,男孩接过花,动作堪称小心翼翼,他低头轻轻捋了捋一朵被压到的花苞,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个干净到比他手中的花还要纯粹的笑容,“啧,重点高中的小孩脑子就是好,花都选得比别人漂亮。”
专注地看着男孩,完美地表演着“憧憬和仰慕”的文锦,心里原先的忐忑不知不觉放下,却有一种名为“不忍”的情绪萌生。
“小孩,你以后要好好读书。”
“嗯,我好好学习,像哥哥一样考上南大。”
考什么,拿什么考?不停地打工,照顾父亲,庞大的债务,要不是张晋远的出现,他除了早早辍学然后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从来没有未来可言。
一年后,张晋远让他以“优秀生”的身份进了南大,而父亲的病也有了起色。
张栩对他越来越好,好得文锦更加不敢忘记自己“骗子”的身份,但又像个贼一样,在假寐时明知张栩在小心翼翼的吻他,却还让自己假装忘了张晋远的警告,不愿醒来。
那个吻之后,文锦隐隐意识到自己变得贪心了。后来曾有一瞬间,文锦想,若是当时张晋远没有失联,他的结局会不一样吗?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痴人说梦,在文锦活着的世界里,他却连做痴人的资格也没有。
张阔的出现,与文锦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老板,这场骗局一开始,他便没有了说不和喊停的权利,他的选择从来都是别人给他的,但在张阔说出“不择手段”
时,文锦心疼张栩的同时,却在心底最深处产生一个纵容自己,骗自己的借口。
“他是听命行事,入戏太深也是迫不得已。”
后面的三年,“忘了”张晋远的警告,文锦和张栩做了每个情侣做过的事,约会,接吻,做爱,美好甜蜜的幻境使得文锦差点骗过自己。
但是,不知所踪的张晋远和手段狠辣的张阔眼底越发明显的不耐总会让文锦瞬间清醒,与张栩的相处在不舍和珍惜中更加如履薄冰。
终于,在张阔的安排下,他要“死”了。而当消失了三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状若疯狂的张晋远双手掐上他脖颈时,长时间提心吊胆的文锦心里却猛地放松下来,有种就此解脱的快意。
张晋远阴鸷的黑眸深不见底,文锦在那双与张栩相似的丹凤眼里看到了自己因为窒息而扭曲的面孔,也看到了冷冷的杀意,文锦毫不怀疑下一秒自己的脖子就会被掐断。
可是脖子上的手最后却松开了,张晋远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做你该做的,别让他再有一丝念想。”
也是在那时,文锦无比深刻地认识到,张晋远对张栩,不仅仅只有超乎世俗人伦的占有欲。
张晋远爱张栩,爱得疯狂,却又忍耐,爱得无情,却又倾情。
而他,这场骗局里的骗子,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而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偷来的,总要还的。父亲最后的那段时日异常痛苦,而他在处理完父亲的丧失后,未等张晋远出手,便被那个生他的女人绑去,为的是身体里的器官。
这些都是报应啊,他坏事做尽的报应,如今他的报应也来了,也该是他偿还的时候了。
三期肝癌。
文锦拿到检验报告后,和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笑了笑,“我想回国治疗,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出了医院门口,文锦撕碎检查报告扔进了垃圾桶,若无其事地回了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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