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意难平共处180天
导演组在我们的练习室里添了一张大一些的会议桌,方便面对面讨论,此刻大家神情紧张,像在等待展老师判刑。
展书佚反复听了两遍,问我们要歌词,路择远递了一张手抄本给他。他连上耳机,现在对着歌词正在听第三遍。
罗冬冬一旁小声问我,扬哥扬哥,你跟展老师熟,他是不是不喜欢啊。
我去看展书佚的表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看起来还算平静,也许正在吵和不吵的边缘徘徊。我们这首歌还是标准流行乐的编排,跟节目的调性应该是合的,也不越界,工作人员都说好听,我认为不太应该会踩到展书佚的雷区。
这短短三分钟,所有人心力交瘁,曲游盯着展书佚手里的歌词,视线就没挪开过一秒,罗冬冬望着前方,两手抓在我左手小臂上,越捏越紧,路择远在一旁咳嗽了两声也没听见。
我这边儿被一个小朋友捏胳膊,那边儿还得小声安抚另一个小朋友:“小孩儿紧张,也不怎么疼,想捏就让他捏会儿吧。”
路择远说:“我也紧张。”
我心想你紧张个屁你紧张,全场就你最不把展书佚当回事儿了。
他坐在最前面,左边是我,右边就是领导位的展书佚。我朝他抬了抬下巴,道:“你得往那边儿紧张,去抓展老师的胳膊去。”
展书佚终于把歌听完,摘下耳机,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接着语重心长道:“说实话,用这首歌,你们很难赢。”
“当然,如果你们只是想留下一个充满回忆的舞台,”他又补充道:“那没有问题,这首特别好,近乎完美,但这是一个比赛,你们不能指望通过自我感动来打动别人。”
果然,又来。
展书佚说完,我看罗冬冬和胡笛直接就蔫儿了,曲游也在低头思考,楚江生原本还在认真听讲,这会儿直接趴在桌上不动了。
我不明白展书佚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甚至有点觉得他好像在故意找茬,我压下满腔疑问,尽可能的用平静的语气说:“那我们应该怎么改,展老师?”
“曲子没什么问题,”展书佚说:“歌词也很好,很美,但是太复杂,如果不看文本,只听,很难搞懂你们在讲什么,而且歌词里写到的这些细节,你们这些天以来的生活,还有改变,太细腻了,但不是每个听歌的人都完完整整经历过选秀,他们如何有效的接收,你们考虑过吗?我的建议是,要用更直接,更能引起共鸣的东西,也就是更加普遍的情感来打动观众。”
我寻思他是觉得,我们这个主题跟A组比起来,没什么竞争力。
“可是老师,”曲游道,说话前还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您的第一张专辑也很自我,但我很喜欢。”
我这才懂他为何停顿,展书佚的第一张专辑,也是我的专辑。
“这只是我的经验和意见,听还是不听,你们来选择。”展书佚笑道:“而且,我和齐悠扬那张专辑,真的卖得很不好。”
第44章 第二次公演(六)
我们那张专辑,像一枚打不起水漂的小石头,低调发行,惨淡收场。展书佚当年还不像现在这么虚伪,我们相处起来更加困难,除了音乐口味大相径庭之外,更多的还是性格问题,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年轻人,谁也不想让步。
如果冷静下来想想,他的这番话,浇我们冷水不假,行业经验也是真。创作本身就是个当局者迷的事情,展书佚混到现在这个地位,专辑发了六七张,巡演开了好几轮,他太懂什么样的作品,在哪些场合会像颗炸弹,什么样的激不起涟漪。
回过神来,他已经跟着助理离开,留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曲游起身,道了句先回去了,剩下的事明天再说,然后离开了练习室。
他原本信心满满,又是展书佚的歌迷,全场被打击的最惨,在这儿多呆一秒也许都觉得煎熬。
楚江生也紧随其后,鸡血限额使用完毕,回归吊儿郎当的状态,打着哈欠往门外走,其他人也就纷纷跟上。我看罗冬冬出去的时候都快哭了,胡笛正拍着肩膀安慰他。
唉,**展书佚,打击我就算了,欺负小朋友,怕不是想我心疼死。
路择远原本在看歌词,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再抬起头练习室的人已经撤了七七八八,只剩两台摄像机立在远处。见我蜷在椅子上发呆,随口问我:“回去吗?”
我从他手里拿了歌词过来,叹了口气。
“不回去了吧,”我说:“有问题就改,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
陈逸一只脚已经迈出练习室的门,听我这么说,犹豫一会儿又拐了回来。
充满自信的时候,总觉得什么看起来都特别完美,自我怀疑一旦产生,再看哪里都觉得有问题,又舍不得真的推倒重来。某种程度上讲,曲游和路择远搞出来的歌词,确实有些过分炫技,字句看上去漂亮,很难听明白也是真的。
修改的过程极不顺利,我们三个人的意见并不统一。路择远觉得我们现有的歌已经足够好,没必要全听展书佚的,陈逸则是说不论如何,我们得先尽人事,剩下的才能听天命。
我决心要改,又不知如何下手,按照展书佚的意思,亲情友情最稳妥,感染力强,人人手里也都有内容可说。
我朝着类似的方向,奋战几个钟头,情况也没有明显好转,徘徊在崩溃临界点,格外焦虑。
陈逸撑不住,趴在桌上补觉,我握着笔,一边跟路择远讨论,一边在纸上改改画画。有那么一次跟路择远统一不了意见,就越聊越焦躁,险些要起争执,他却突然崩不住笑出了声。我的怒气瞬间跌停,傻/逼似的跟他一起笑,摄像老师看得一愣一愣,不知我俩到底哪一出。
我笑够了,去推路择远的肩膀,问他笑什么。
“你看起来好像那只玩具鲨鱼,”路择远说:“红着眼凶巴巴的,和以前一模一样。”
合着展书佚说我以前像狮子,路择远说我像鲨鱼,俩人过去怕不是都在动物世界认识的我。
顺势看了眼镜子,我熬夜熬到眼睛泛红,但是神情特别坚定。虽然没翻白眼,但确实挺像的。
这一场,我赢的欲望空前炸裂,一方面不想两次都输给左清秋,另一方面也想同路择远之间的距离再缩短一些,他太好了,我这么糟糕,总不能永远一无是处。
可越是急着证明,就越是力不从心。
“......打动观众很简单的,”路择远说:“我觉得就是,不要去想如何制造眼泪和感动,只要足够真诚,他们肯定可以接收得到。”
练习室里亮堂堂的,像一个伪装的清晨,而路择远的眼睛是深海,宁静、自然、美丽。
我好像忽然找到了方向,把面前乱其八糟的稿纸团起来,连同我的所有杂念,一起扔进垃圾桶。
之前逼仄狭窄的胡同不复存在,我看着手里的白纸,觉得道路重新开阔,又意气风发起来:“重来吧,重新写歌词,我们一起。”
好啊,他说。似乎从来不会拒绝。
我和路择远花了一整个晚上,在歌词里构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荒谬的童话故事,借一只小鲨鱼的口吻,来描述一些遗憾和来不及,后来这只鲨鱼遇到了一只蝴蝶,蝴蝶问,现在的你,你是否希望弥补过去?
歌词里没有给出答案,怎么选择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
我们空出了几段没写,以便其他队员自己展开,路择远默认现有的段落是我们俩的故事,特别喜欢,没了第一次公演时的磨磨唧唧,顺其自然在我面前唱了好几遍。
我很清楚这一版哪怕变得更好理解,也决计不会是展书佚认可的风格,不仅更加自说自话,没准还会被他嘲笑幼稚。
但是说到底,我满心去他妈的展书佚,曾经我不在乎他对我作品的评价,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陈逸终于被我和路择远吵醒,混混沌沌加入进来。我一宿没睡,仍然精神抖擞,趁陈逸写词的空当,跟路择远一起回宿舍叫其他四个人起床,一路赶着他们回练习室。
曲游我赶不动,他跟在最后,和路择远并排,进入主楼前突然叫住了我。
“齐悠扬,”他说:“你那张专辑很好,因为里面你只有一首歌......所以我一直以为能做成这样全是展老师的努力。”
“现在看来,”他抓了抓头发,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应该还是你的影响更大一些。”
能让他一口气讲出这么多话,我齐悠扬何德何能。
其实倒也没他说的那么好,当时我和展书佚都挺自我,但是比起来展书佚乖得多,公司精力放在管教我上,才给了他相对宽松的创作氛围和环境。
曲游说完,埋头进了大楼,留下我和路择远在逐渐升起的朝阳光辉中对视。
新的这一版,编曲上也做了大刀阔斧的改动,曲游看了歌词跟我讨论,认为应该放弃其他冗余的配器,只保留钢琴原本的音色,用最直接的声音去表达,必要的话可以让罗冬冬现场弹。
这是我第一次编曲不用吉他,倒觉得新奇又好玩。
罗冬冬肩上突然扛起担子,吓得打颤,开始专注练琴,放弃自己写歌词的权利。
楚江生的部分很有意思,他的那一段里,这只鲨鱼什么事儿都做不好,努力了也总是被嘲笑,后来索性做一只温和无害的鲨鱼,反倒其他的鱼都来和它交朋友,它的蝴蝶就问它,现在的你,还会不会再努力?
但是楚江生的文笔实在是太次了,全靠胡笛帮忙补救,两人共同完成一段,也很是开心。
这次效率极高,全部改完,demo也录好,谁送去给展书佚审判成了一个新的问题。
听说隔壁组今天已经进了录音棚采样,大家多少都有点害怕再被打击一次,纷纷决定把我推出去送死。
我向选管打听了展书佚现在在哪儿,捏着U盘走在路上,心想什么团魂,全是骗人的。
路择远本想和我一起,我思考再三还是觉得算了,趁此机会,我也有点事情要问展书佚。
第45章 第二次公演(七)
我到录音室的时候,A组的采样接近尾声,正在展书佚的指导下做些细枝末节上的调整。我时间卡得精准,愣是一句也没听到。
我不想和他们一群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蹲在走廊外面等了一小会儿,左清秋带人浩浩荡荡出来,倒还算客气地和我打招呼,眼睛里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他们队员之间聊天,神采奕奕,看来展书佚给他们的反馈不错,相比之下,我们组此刻就是一盘蔫儿吧的虾米。
看他们走远,我起身进了录音室,展书佚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正跟摄影老师交流让他们先退场。
工作人员扛着机器出去,录音室瞬间就剩我和展书佚两个人,他坐在沙发上,锁着眉头,示意我关上门,看起来有点儿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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