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
他不仅是在试图理解梁袈言的话意,还要对其中的真假进行判断。
“对,当时在我的感觉里这世界每一分钟都是混乱,压力四面八方而来……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很多人的面貌在我心里发生着巨大的改变,事情朝我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局势暧昧不明,所有的一切使我很迷惑。尽管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怎么做才最应该,但我依然感到了无比的迷惑……孤独和无力。”梁袈言的目光穿越了时间,再次回看那时的自己,轻声说,“所以我退缩了。我什么都不想争,真相也不再重要,我只想远离这一切,找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呆着。”
他说完了这些,三个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寂静后,梁袈言再次抬眼看向张警官:“就是这样的。这才是真相。我为了保护自己,选择了退缩。”
“所以你对迟天漠是什么感觉?”张警官问,“他让你这么憋屈,你恨他吗?”
梁袈言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我不恨他。‘恨’这个情绪太强烈,他还没到这份上。”
张警官从他的语气里意外地发现自己听懂了,梁袈言的“没到这份上”不是说迟天漠做的坏事程度太轻不值一提,而是说迟天漠这个人在他心里份量太轻,并不值得他去恨。
这个梁老师,张警官慢慢看出来了,性格太温和含蓄,就算对人心怀轻蔑言语上也不轻易流露出来。这样的人在当时的情势下选择退缩,是合理的。
张警官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学校呢?你对学校的做法怎么看?也会心有不满吧?”
梁袈言轻皱起眉头。他知道刚才迟天漠质问许立群时无意中泄露的那些端倪,已经足以引起警方的注意,但那些事他是真不知道。
“我对学校的处理方式不满,但那是一些人做的决定。他们把控了代表这个集体的话语权。而学校本身不是一个人,甚至不能说是一个多有凝聚力的团体,它就是个单位。我对这个单位没有多大意见,况且事情也过了这么久,而我现在也已经离职了。”
“好,既然这样,我们以后找时间再慢慢聊。”张警官看看时间,果断一拍手,问起眼下更重要的事,“对了,梁老师你要给迟天漠发的信息呢?你发了没有?”
小张主动解释:“不是,梁老师要用的输入法和字体库我们电脑里没有,刚刚正在在找和下,现在才装好。”
张警官“哦”了声:“那就赶紧开始吧。梁老师你也要用意大利语写?”
“不,我用东古语。”
“他会东古语?”张警官挺惊讶。
“他选修过我的课,所以我才会和他认识。”梁袈言说,“他东古语学得也一般,只是些入门,这么久应该也忘得差不多了。”
“那你还--”
“只是想用来表明我的身份。不然这么多人,他怎么知道是我呢?”
“哦。”张警官听明白了,又点点头,“行行行,你赶紧的。”
他也没见过东古语,梁袈言开始写,他和小张就两个人在旁边凑过去好奇地看。
结果梁袈言洋洋洒洒一动起笔竟有点停不下来的架势,张警官又忍不住说:“梁老师,不用这么长吧?你一打东古语他就应该知道是你了呀。”
梁袈言以老师的本分耐心解释:“不是,首先这个语种它本身的表达需要,同样的意思它和汉语相比起来通常要长不少;其次现在这么多人发言,单行话一下就会被吞没。他要是没看到,发了也等于没发。现在这个房间每人的发言时间被限制在间隔三分钟,所以想要连发也不方便。写得长,占的面积就大,被看到的几率当然也会更大。”
张警官想想刚才对话框里满屏各种奇奇怪怪的字母组合,心服口服:“很有道理。梁老师,你们这些当教授的果然不一样,连这些事情都想得这么周到。”
梁袈言笑笑,也不多废话,只说:“他们允许的一次最大发言字数是300个字,我就尽量凑到这个数就好了。”
张警官看他几乎也没怎么想就写完了一大篇,不禁又问:“所以你这是随便乱凑出来的,还是认真打的?这些是有真实意义的吗?”
“时间仓促,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就想到了首古代喀特人的民谣,叫《四季歌》。它分为四大段落,每段分别歌咏一个季节。这首诗歌呢,用词虽然简单,但韵律感强,节奏优美,读起来朗朗上口,意蕴还很隽永……”梁袈言说到自己的专业,不知不觉就要讲起课来,但很快注意到张警官和小张的脸色,赶紧刹住话头,有点不好意思,“总之,这是东古语的基础入门,迟天漠再怎样应该还是能留有一点印象的。”
“行行,既然这样,就赶紧发吧。”张警官说。
小张把梁袈言写在记事本的那段话复制到输入框里,正要按回车,忽然又发现:“等一下,迟天漠好像一直都没出声,是不是走开了?”
“那先等--”
张警官话没说完,迟天漠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接着对话框里就上演了闲话被屏蔽的实况。
“照这么说来,我这个估计也悬。”梁袈言担心起来。
小张猜:“那不一定,客服也肯定看不懂这个东古语,说不定就放过了。”
梁袈言摇头:“那么多语言,客服也不可能每种都得看懂才能进行筛选啊。现在都是AI智能时代了,人工客服估计只是作为辅助,主要还是靠系统自动筛选。东古语虽然认识的人不多,AI也未必能识别,但这首诗光搜也能搜出意思。恐怕是不行了。”
张警官瞅着难得清爽的对话框着急。他们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收获,他压力很大,明天传出去,外面还真当他们警察全程都只在眼睁睁地看直播呢。
“行了,反正都已经打好了,屏不屏蔽的你先发吧。不行我们再说!”终于还是露出了一点不耐烦的张警官直接伸手去按下了回车。
《四季歌•春》像块四四方方的贴纸,啪地被贴上了屏幕。
视线跟着那些天城体字母慢慢上移,三个人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在系统和人工客服的犹疑不定中,随着迟天漠一声令下,那段文字终于完整停留在对话框的上部。
接着,他们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极其突然,而且细微。
大家都不由向音箱的方向凑近了些。
然后,从迟天漠那端话筒里又不断传来一些淅淅沥沥的细碎声。
梁袈言退回了原位。
小张看看张警官,又看看他,还是侧着脸耳朵朝向音箱,边听边不太确定地问:“他是,哭了?”
张警官来不及回答他,惊喜地示意梁袈言:“梁老师,他认出你了!快,你再说点什么,争取和他搭上话。”
小张一听连忙把位置让开,梁袈言挪过去又打了句话。
张警官一看,觉得这人也真是聪明,根本不用提醒,自己就会了:“对对,你现在可以给他写意大利语了。你写了什么?”
梁袈言按了回车,望着屏幕淡淡地说:“和学校的那句一样。”
阴暗的房间里,迟天漠缩在笔记本后面,已经根本忘了还有个许立群等着他发话。
他光看到梁袈言打的东古语,就禁不住湿了眼眶,很快就泪如泉涌。
他盯着那几行字,用力捂住嘴,竭力想掩盖住自己的哭声。他怕梁袈言再听到他哭,会觉得烦了。因为他在他面前老是哭,什么事也没做好,话也不会说,总让他生气,结果到最后就只有哭。
《四季歌》,他当然记得。梁袈言在课上教完,他不会念的部分下了课去讲台上找梁袈言,梁袈言本来要走了,结果就把书本又放回桌面上,又耐心又温柔地教他念了一次又一次。
望着这么温柔的人,他几乎移不开眼睛。
那就是他缠上梁袈言的开始。
虽然凡是学过东古语的人就几乎没有不会《四季歌》的,但他知道,这一定就是梁袈言。原来梁教授也在看直播。
他忽然感到了羞耻。他是想还梁袈言清白,但并不想让梁袈言看到这个过程。因为太丑陋了。无论是许立群还是他,都暴露无遗的丑陋。
他不想。
虽然开了直播当然每个人都能看到,但他真没想过梁袈言会看……但话说回来,既然“那个人”都在看,梁袈言又怎么会不看呢?两个人自然是坐在一起,或者,躺……抱……
他抱住脑袋,感到脑子已经有些乱了。
而当他意识到梁袈言是用怎样的表情看着他如何训问许立群的时候,他又开始后悔了。
或许他不该开直播,只悄悄把许立群关起来,录个像然后公之于众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受到这样煎熬……
可是不这样,他也就看不到梁教授的留言了……
他最想得到的,其实只有梁教授的回应。
很快,屏幕上又出现了同一个ID发出来的一句意大利语。迟天漠终于忍不住泪眼滂沱,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那句话说:“没有人富有到能赎回自己的过去。我很好,你也别再做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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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第111章
绑匪忽然情绪失控,这让围观群众非常意外和诧异。
无数讨论小组立即研究这个让迟天漠突然崩溃的ID到底说了什么。两分钟不到,两段话的翻译通过各种社交平台和网站公之于众。
直播间内外几百万关注这件事的网民一瞬间瞪着眼珠子忙不迭地叫了声“卧槽!”,都激动了!
“这不明摆着是那谁吗?”
“主角出现了!”
“见证了历史啊!”
“见证了!”
“难怪少爷要哭,妈的我也想哭了,嘤嘤嘤……”
……
梁袈言的发言像一篷微小的火光,不仅引燃了迟天漠长久的焦灼与愧念,还随着他的哭声向着网络的各个角落次第扩散,引发了各方激烈的反应。
绑匪先且哭着,警方这边却要忙碌开了。
一个警察放下电话,对张警官扬声:“副队,网站那边说现在校方对他们提出了最严厉的警告,如果他们再不关停这个直播,B大要报警还要给他们发律师信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他们不是报过了吗?还有什么可报的?!”张警官飞快地甩过来一句,态度很不耐烦,但转脸就拿下捂着自己手机话筒的手,对手机那头的客客气气地答,“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好,好,我一定……我保证……好的,王局请放心,我们已经在抓紧了!是是,好……尽快!尽快!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