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
于是这事只好就当它翻了篇,就此作罢。
梁袈言万万没想到,翻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原来在他还是梦里隐隐绰绰的片段,在别人眼里早已是8K高清黑历史。如今把那时那刻的丑态都摆在眼前,昭昭在目,诛人诛心,看得他如芒在背百爪挠心,简直就是被公开处刑。
他白着一张脸,恨不得现在就找条地缝钻进去。
细看是不可能细看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东西。
匆匆扫过上几眼,他只看清自己在那边哭哭唧唧后来还毫无知觉地就瘫倒在地上,旁边有人拍他叫他,周围围了一大圈人,场面闹哄哄,人声乱糟糟……
画面难看至极。他没眼再看下去,别过头,把手机递还给许立群。
“怎么样,是你吧?”许立群拿过手机,笑呵呵地又问了一遍。
梁袈言现在完全没有脸见任何人,悔不当初地低下头,手捂在自己额上,在强烈的羞耻感之下,他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我那天……去……一个婚礼……一个朋友的,喝多了……”
“小梁啊,”他越是这样,许立群就越有兴趣凑上去,摆出一个长辈的样子,“不是我说你,平时你不是看着还挺老实的吗,怎么还有好酒的习惯?这可得注意。这个男人啊,最忌讳的几件事之一,就是贪杯--”
“许教授,我真不是……”梁袈言抬起头,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很快又想到那些画面。有图有真相,一个视频已足以说明一切。他气短地话说了半句,又住了嘴。
看着一个经常被聂齐铮夸赞是语言天才的人说不出话来,许立群是心情舒畅地乐呵。平时他总没找着机会,这些年光看着这个梁袈言被追捧受器重,明明以前还是他学生,现在意气风发得简直要当他老师!
他可早就准备了一肚子话等着说。
“你是不是现在不也成这样了?”他又把手机朝梁袈言递了递,眼见着梁袈言眼神黯淡下来,越发的无地自容,他心里笑开了花。“所以现在不是追究你是不是的时候,那些都不重要。知道我是怎么看到这个视频的吗?今天院长把我叫上去--”
“院长?!”梁袈言腾地站了起来,满脸惊惶。
是了,刚才许立群就已经说了是从院长那儿下来的--
他赶紧向后退开椅子,急急地往外走,也没再管许立群,嘴里念叨:“我得、我去跟院长解释。”
“哎哎哎--”许立群哪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他话还没说完……
算了,收回试图阻拦的手,看着梁袈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他吊着嘴角又发出两声冷笑。
醉酒的视频终归只会是一时喧嚣而已。梁袈言命好,碰上了热心人给他好端端地送回来了,终归醉成那样也没闹出大事。了不起让院长说两句,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个个拿他当宝,院长说完两句过段时间还是会夸他,不伤筋不动骨,梁袈言的日子还是得这么得意下去。
倒是反观他,在这个鸟不拉屎说出去都没几个人知道的东古语系混了这么多年,即便是混到了博导又如何?风头还不如一个晚辈,好事也一样没捞着,想想就一肚子窝囊气!
许立群就着刚才的姿势,还靠在梁袈言的桌边看着他走的方向,磨牙。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那个迟天漠跟他……干嘛呢?瞅着尽鬼鬼祟祟的。许立群摸着下巴想了想,暂时没想出个头绪。撇撇嘴,他腆起肚子回自己办公桌。
时间转眼到了十月下旬。
少荆河依旧不紧不慢地忙着,生活貌似回到了正轨。
他跟桑筠筠,也依旧不咸不淡地处着,越处越心惊,越处越像左手拉右手。两人都有觉察,但又都相互隐瞒并以为对方还没发觉。
桑筠筠就不必说了,少荆河则是自我催眠。自从上次因为梁袈言他开始了自我剖析,可是只把自己剖了一半就很快终止了这个危险的行为。
因为他发现,那个崭新的认知始终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一直注视着它,那掉下来是早晚的事。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无视它,忘记它,假装从未见过它。
对男人有了冲动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是不同寻常的,但是仔细一想,少荆河又觉得,说不定“不寻常”只是他的一个非常偏颇片面的看法。说不定其他人,这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只是因为私隐不宣诸于口,所以大家不约而同都保持了缄默。这才让一件说不定“寻常之极”的事显得“不寻常”。
虽然要证实他还是“正常的”男人并没有什么难,只要他能对女人有同样的冲动,那不管他对男人有没有兴趣,他的人生也一样能“如常地”过下去。
这法子简单到都不需用到一个真正的女人,只要找些片子、图画、音频、小说……反正那个产业如此发达,各型各款各色各样,总有一款适合他,总有一款能“激发”他--如果他“没问题”的话。
少荆河头脑清醒,但又行动迟缓。他每天拉锯式地在心里跟自己谈判,用无比的理智要自己马上去试试,但行动上他又十分迟疑。他不想承认那是胆怯,只是迟疑而已。迟疑只是因为疑,所以迟。不是不做,只是迟一点再去,晚一点再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叫讳疾忌医。
但他身边没有明眼人。而他自己又瞎,装瞎。
而后,他把自己逼急了,又想出了一个狠招!
这招还是拜上次那位瞎嚷嚷的仁兄所赐。
10月31日,研究生的正式报名截止。于是瞎嚷嚷仁兄隔三差五地就在系群里勾拉同盟:
“同志们,还有人想去报B大吗?最新利好消息!”
“说说说。”
“我刚打听到,B大有个系竞争几乎为0,只要报了,考过初试就肯定能上!不用走关系,不用找教授,不用推荐信!而且研究生三年都有国家补贴,接近于三等奖学金!这么好的机会,同志们!上不上呀?”
半天之后,才有个人凉凉地接了句:“图书馆学吧?”
还没等瞎嚷嚷仁兄作答,已经有人嗤笑:“你别逗了,B大的图书馆学很牛的,全国排名第一,你还真以为没人考呢?”
“非也非也。不用去图书馆,就在我们外语专业。”瞎嚷嚷仁兄慢条斯理地说,“东古语系!全国唯二的B大东古语系!”
这回真没人说话了。
半晌之后,瞎嚷嚷仁兄不得不自行挽尊:“哈哈哈,这回你们无话可说了吧?”
“确实无话可说。”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想去就去吧。”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看不起东古语吗?你别看没几个人知道,别看它在外语类里排名垫底,但B大东古语是有大神坐镇的啊!语言学泰斗聂齐铮,这名字,你去查!”
“查什么查,聂齐铮都多大年纪了?人家早不带研究生了。你以为只要考进去就都能在他门下?省省吧。”
“那……不管怎么说,人家B大的文凭还是实打实的!”
“我的天啊,你到底搞清楚没有?只有本科生才看学校,研究生谁不是先看专业?你以为进了B大就跟你的女神近水楼台了?一个东古语系硕士去追人家葡语系的系花硕士,你脑子还好吧?”
“……”
“…………”
几个人吵吵嚷嚷,又开始新一轮隔空口水乱战。却不知他们的少会长也又一次看着手机发起了呆。
竞争力几乎为0……
近水楼台……
大神……
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16章第16章
少荆河自认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但不知为什么碰上了和梁袈言有关的事,他就成了个烧开的蒸汽炉子,总是血液沸腾地往外冒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可是一阵雾气缭绕之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
本来打着主意搁下搁下,可是心里又总像是酝酿了罐开了盖儿就再也盖不严的酸奶,外边稍有点动静,就止不住地发酵起来。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去查了B大东古语系方方面面的考研攻略。
结果当然什么都查不到。
正如那位仁兄的所言,这个专业是冷门中的冷门,而且它的招考须知上明确写着录取后不允许换专业,于是就又杜绝了一批指望拿它当跳板进B大的投机党。当然,最终的结果就是使自己彻底淡出了99.9%考生的视野。
非常“利好”。
如果说他之前想到去B大读研的一闪念,还只是停留在报考本专业的话,那么现在考虑的则是比那个更疯狂的可能--他要挑战一个毫无基础,难度极高而且完全陌生的古老语种。还不是从大一开始,而是直接读研。
他大概是真有点神经错乱了,竟然觉得这也未必不行。
因为比起什么学科难度,什么学位专业,他人生目前“最大的难题”显然更应放在第一位。
至于读研这码子事,于他本就是锦上添花。
他从没有一门心思全放在这上面,更不是非读不可。如果是要兢兢业业地去准备考试,他多半早就算了。
不过是大三暑假不想回家,才报名参加了夏令营,结果并不费劲就拿到了推免资格--没办法,他太会招老师喜欢,专业能力又过硬,人模人样还低调正经,看着就品学兼优。这种水准的学生好带又容易出成绩,别说本专业,就连其他专业导师都想招揽过去。
所以他心知,以他的条件,还是拿着推免资格,即使去跟东古语系的本科生们竞争,也不是就没有胜算。
还有一天。推免生填报志愿只剩一天。
时间越急迫,少荆河的思绪就越像坐上了一辆没有刹车却又在下坡的车,明明知道此车风险等级极高自己不宜上不该上不能上,但那坡下旖旎的风光又无端端地吸引着他,让他收不住地展开畅想。于是便一路向下颠簸着失控滑行。
他站在A大著名的人工湖边,如老僧入定,从日暮站到天黑,又站到熄灯将至。终于在最后的时刻,他冲回宿舍,登录网页更改了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