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
他那短得几乎看不见的脖子挑着下巴一扬,又是声冷笑:“那不就是--被梁袈言下了套侵犯的学生啦。”他又换上一副谆谆教导的语气告诫:“本着保护被害人的原则,我本不该把他的名字说出来,现在既然你听到了,那也就你自己知道,别往外传,知道吗!”
“您放心。”少荆河随口一答,盯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深思,“许教授,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给我说说吧。”
“嗐,不就那么回事,崇拜梁袈言,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结果就被找着机会下了手呗。”许立群挥挥手,仿佛那是多污秽的事,他并不想多谈。
这时的少荆河就特别没眼力见儿了,一心一意打破砂锅问到底:“利用?”他满脸懵懂无知地等着许立群讲解。
许立群看他一眼,毕竟还是看重他,便有点拗不过,摆开头叹了口气:“行吧,告诉你你也能有个提防。”
说着他四下看看,周围没什么人,路过的都少,这才对少荆河伸出脖子压下声音:“那不是我们系的学生,意语系的。”他又轻又慢地说,“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听了梁袈言的课,就喜欢崇拜得不得了,就--”
“喜欢?”少荆河插嘴。
“就、就那种,学生崇拜老师,不是那种、那种男女朋友的喜欢--”
“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嘁!你这孩子你真是!”许立群顿时像被踩了尾巴,要跳脚地直瞪眼,“这光想就知道--”
“那万一他是真爱慕了梁老师呢?”少荆河紧追不舍。
“那不可能!不可能--”许立群连连摆手摇头,又朝他一瞪眼,“真爱慕了梁袈言有必要对他下套?”
“那梁老师下了什么套?”
“就把他叫进办公室里,锁上门,在里边动手动脚……”
“下了药?”
“下、下了……吧?这我不太清楚……”少荆河的问题一句接一句完全没有让他思考的时间,许立群很快就开始乱了阵脚。“应、应该是下了,怕他叫嘛。”
“就在新楼办公室?什么时间?”
“上课时间,还能什么时间?!”许立群有点不耐烦了。
“梁老师在上课时间把学生在办公室里下药猥亵,还锁了门,那办公室也不光他一个人用啊,他不怕被人撞到?”
“□□熏心!□□熏心你懂不懂!”许立群气急败坏地低吼,连眼神都有些凶狠了。
这少荆河是在质疑他吗?这小子凭什么质疑他?!他是他导师明白不!这小崽子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少荆河看着他的反应,脸上渐渐浮上一层更惹怒了他的浅笑,仿佛嘲讽,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梁老师这么细致的人,要干这事一定不会留下这么多纰漏,他就算要下药至少也得把人留到放学之后人都走光了……”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许立群恶狠狠地别他一眼,斩钉截铁下定论,“反正他就这么干了,不然我们怎么抓的现行?”
“我们?”少荆河眼瞳轻轻一转,“您也在场?”
“当然!所以我为什么这么清楚!我--我跟院长一起进去的!”许立群生怕少了自己的功绩,大言不惭地一挥手。
“院长又是怎么这么巧知道的?”少荆河微微压下眼睫,一副深思的模样。
“就--”许立群后继无力,几近词穷,“刚好嘛!院长刚好要去找他--”
“然后发现门锁着?”
“对。”
“那是敲开的门还是拿钥匙开的门?”
“敲--我、我拿钥匙开的。”
“那您是第一个看到里面情形的人了?”
“废话!”
“那里面梁老师--”
“梁袈言搂着那学生,两人衣冠不整丑态百出,一看到我们就赶紧撒手。”说起这个许立群又得意起来,“我们学校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丑事,可把院长气得够呛!”
少荆河垂下眼,轻轻掀起一角嘴皮子:“您是功臣。”
“那当--”许立群一歪脖子竖起拇指,得意洋洋地正要赞同,但很快又警醒地收起拇指摆起手,“那也不能这么说,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好事,谁乐见呢?”
少荆河点点头,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架势,又谦和恭敬起来:“既然那学生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呢?”
许立群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那还是靠学校做了很多工作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了许久……”
少荆河肚子里嗤笑了两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被害人晓之以理?先不说这事是不是真就他说的那样,单听他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句话,就足见有多恬不知耻。
他继续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学校是赔了钱?”
许立群摇摇手:“赔钱倒没有。就是答应给他保研,不过他后来也没念。”
少荆河现出一点诧异:“所以既没赔钱也没保研,他竟然就这么算了?他真看得开啊!”
许立群顿时语塞,眼珠子转了转,勉勉强强地答:“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人家也想赶紧把事情了结了吧。反正也快毕业了。”
这番对谈下来,少荆河单从他时而吞吞吐吐,时而流畅自然的语气里也能大致分辨出哪句真哪句假,哪句是话赶话的顺溜下。有些假话不必追问,他好歹是个教授--本职工作未必称职,但这样都能当上硕博导师,那也不会是靠天上平白掉的馅饼儿。
倒是真话可以问问,多问几句就又能现出真假了。
少荆河边听边点头,仿佛十分信服。只偶尔略作凝神:“那他家里……也这么好说话吗?”
许立群看他姿态放软,自己便也收起了那些慌张不耐。听着这问题本能地就答了句:“他没告诉家里,还让我们也千万别告诉。”
少荆河像是非常惊讶:“是吗?怎么呢?”
“怕……怕丢脸啊。”许立群的话又打起了卡,随即又顺畅起来,“这事传出去就算是家里人,他也不好受嘛。”
少荆河脑海里浮现出迟天漠的那些花天酒地的照片,缓缓地问:“哦,所以他是不想让家里知道,才这么快答应和解?”
“可不就是!”许立群果断地一点头,说完,他瞅瞅少荆河的神情,又憋着坏笑提醒,“所以你啊,别不把我的警告当回事,梁袈言那人全靠走运才能继续在我们学校混下去。要换了个别的较真的学生,你看他要不要去坐牢!”
少荆河心里对这事已大致有了个猜想,又笑着点点头:“是,您提醒得得对。”点完吁出一口气,“不过您放心,我现在已经不在梁老师那儿干了,所以我的安危现在应该也不会还有什么问题。”
“什么?!”许立群大吃一惊。
这是他没想到的,更是不愿见的,吃完惊看少荆河还脸上平和似乎还有点侥幸,不禁又颇恼怒:你都不跟他混了还问什么问问那么多?!
“哟,这是怎么回事?”他压下心里那股火,装作关心地问。
少荆河低头摇了摇:“可能是我工作能力太差,没能达到梁老师的要求。”
“哎--我……”许立群气得快飙脏话,硬是把最后一个字压着没让它跳出来,但不满之意已溢于言表,“这个梁袈言,都被流放了还整天整这么多幺蛾子!”说完眼珠子往少荆河那儿转,又假惺惺地安慰,“肯定是梁袈言看你是我的学生故意为难你。荆河,你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我经常夸的,你不用为他两句话丧气哈。”
少荆河沉重地点点头,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许教授,谢谢您。可是我没法帮您继续完成计划,真是特别抱歉。”
许立群心里翻了一百二十个白眼,气得快要吐血,怒骂:没用的东西!亏我在院长面前给你说好话,你可不是该给我道歉吗?!答辩你给我等着瞧吧!
但面上他抿嘴眯眼,像个漏气的高压锅,鼻孔里时不时喷出几声气,一直喷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勉强摆上一点笑脸,拍拍他的肩:“也、也没关系……你也尽力了,我能理解。梁袈言不光找你的茬,还找了我的茬,所以他恐怕是心里已经对我们有所怀疑,才在这时候先下了手为强。”
少荆河一惊,什么意思?梁袈言找你的茬?
“这话怎么说?”他赶忙问,“您和他工作范围都不一样……”
许立群叹了口气,这事儿他找谁都不好说,也真就只能跟少荆河吐吐怨气:“最近那个词典编辑组有个研讨会,你知道吗?”
少荆河的头要点不点的,显得对这事不是很清楚。
许立群也不计较,挥挥手继续说:“那个会呢,理应是参与的学校各自派人去,对吧?梁袈言虽然啊,是担着‘主编’的名头,但那是虚名,是顶的聂老的位置。他现在什么身份?这么重要的会议按理说他哪有资格参加呢,对不对?”
少荆河不动声色地压着一点恍然大悟的讽笑,立即接了话:“对,就该您去,才最合适。”
“对嘛!”许立群仿佛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只有这句是最称心的。犹如遇了知音,重重一抚掌,当下就决定答辩也不为难他了!
“我也是这么跟院长申请的。”许立群接着说,“院长当时也表示确实应该让我去。”
“嗯?那不就好?”
“可是院长那人,啧,怎么说呢?就是特别公正。又不愿直接下命令,怕显得不民主,于是还去征求了梁袈言的意见。你说这有什么好征求的呢?他能跟你说他乐意不去吗?”
少荆河听到这会儿,忽然还真的明白过来一件事:难怪梁袈言一直没跟他提研讨会,原来是因为他自己能不能去他都不知道。而且少荆河又是许立群的学生,这事要跟他说了,怕他夹在自己导师和领导之间难做人。
少荆河不禁对这人的细腻心肠又有了不少触动,当下再问:“那后来院长怎么解决的?”
“嗐,”许立群嫌倒霉地一摆头,“院长去问梁袈言的意见,梁袈言是非常狡猾的。他才不会自己说他要去。他让院长去问其他两个单位的编辑组成员的意见。这不就明摆着让人给他讲情吗?你想想,A大编辑组谁坐镇?曾宜修老爷子啊!聂老的老友啊!他能不向着梁袈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