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
少荆河顿了顿,微微一笑,点个头:“好的,教授。”
他答得爽快,梁袈言瞥他一眼,一时也没什么再好说的,向下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少荆河站在原地,像个老实守规矩的侍卫,在没听到下一步指令之前,就一动不动。
但梁袈言也不想说话。
别说说话,他连少荆河都不想看到。
本来少荆河那么大老远把硬盘送来,不管主观上有怎样的嫌疑,客观上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是个普通朋友,单从客套的角度,也应该是劝人家多留两天,逛逛当地、周边,领略领略风土人情什么的,方是答谢之道。
就算不是普通朋友,若梁袈言还是老板,那要少荆河马上回去虽然有点不尽人情,但以工作为由的话也算得上合理的行政命令。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是,那这要求提得其实就有点自以为是了。
少荆河是个成年人,自己有手有脚,还是自费过来,没要他一分钱补助,顶多另找住处,不占他们的住宿名额就是。要回要走,是人家自己的事,哪轮到他来安排?更何况人家还是为了帮忙才来的。
所以梁袈言自己都完全没意识到,他毫不犹豫地直接下令,反倒显出他无意识中一直把少荆河当成个能供自己使唤支配的对象。没有走出老师、老板或是别的什么角色的,其实是他自己。
当然,他现在也根本没有心情去自我分析自我反省,因为真正处于被动状态的是他而不是少荆河。
如果少荆河不是光做个乖觉的样子,而是真能回话的时候显得稍微理屈一点,紧张一点,甚至干脆支支吾吾做出不知该怎么答话的样子,梁袈言说不定还不会被激得这么不留情面。
偏偏少荆河生怕说服不了他,把理由想得太有理有据振振有词,简直好像天经地义一样的正确。甚至像是梁袈言要他帮忙,他不仅帮了,还自己加码,用了比要求的多上了一百二十分的用心和好意。
他都把事情做到了如此无可挑剔,梁袈言如果还不满意,那就是不领情、矫情、无理取闹--这就是让梁袈言很不舒服的地方: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强制性地“接受好意”,还无法表达不满。
所以他就更不满了。
他被少荆河堵得慌。
他让少荆河明天就走,当然只是负气。那么大老远来了,他怎么会这么不近人情?
少荆河如果回一句不好,不愿意,耍个赖什么的跟他争辩几句,说不定他借着机会把气出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真让少荆河留在这里,或自己去玩他都无所谓。
偏偏少荆河又不。因为他除了能说会道外,还有个特别优秀的”能耐“--不争执。
越是分歧大的事,越不争执。越是不赞同的观点,也越不争执。从不在口头上与人发生大的冲突,这是他的优点。所以虽然能言善辩,但几乎不树敌。虽然独来独往,但需要的时候也总有朋友。
表面上,你说什么他都说好,给对方一种“顺着你”的错觉。但实际上他的“顺”有两种:
一是对桑筠筠和许立群之流,事情再多只要不难办,他就都可以办,反正举手之劳不耽误工夫也不费劲--要有耽误工夫的那必定另说;
二就是你说你的我干我的。你说什么我都说好,回头该干什么我还干什么。反正就算你指着一条路说不能走,他也总能找到另外的路到达目的地。
就好比这次研讨会。
他问你,您希望我去吗?
你说了一堆理由,就是没有明确地说不。
那他就装傻,那些理由就都不是理由,就是没有硬盘,他要想来依然还是会来。
就像梁袈言现在让他走,他也是嘴上说着好啊,最后一定会找到理由走不了。
于是梁袈言又想起他说过的另一句话。他说:人总是要相处过才能相互了解。
那可不吗?这话太对了。就是相处后梁袈言才渐渐越来越了解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狐狸。
于是他决定收回“少荆河不玩弄小聪明”的评价。
现在少荆河把他要出气的阀门堵上了,于是那气就更闷在胸臆间,小气也生成了大气。
梁袈言只觉得自己不管再说什么,其实不过都是些无力得如同小孩子一样的反抗,不管说什么少荆河都能接招,那干脆还是不要说话了。
他在床上坐着,手臂搭在腿上,弓着背垂着头显得十分疲累,少荆河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房间里忽然陷入三秒真空,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心跳。
过了一会儿,梁袈言才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说:“行了,别站着了,把东西放了休息一下吧。”
少荆河在站着观察他的过程中,从梁袈言的动作、神态、语气都看出了他真的不高兴,于是初见时的雀跃也渐渐变成了不安。梁袈言给他的信息实在是很有限,导致他也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这场面是因为自己把话说得太顺太自如造成的。
他只以为是梁袈言真的不愿见到他,因为他这样的擅作主张确实对梁袈言造成了困扰。
所以梁袈言让他放下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把书包卸了下来,坐在了另一张床上。
他通身只有一个书包,也就比平时装得鼓胀了些而已。不说的话根本看不出这是为长途旅行准备的。他打开包,拿出面上的一些东西放在床上,才从衣服中间拿出了个用衣服包成的布包,打开,就是那个硬盘。
他把硬盘递给梁袈言:“教授。”
梁袈言无言地接过,也没放到哪儿,就拿在手里,心思明显也不在这上面,还莫名地掂了掂,过了好半天才又说了声:“谢谢,辛苦了。”
少荆河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心越发的沉重起来。
两人又沉默对坐了一阵,梁袈言才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桌边把硬盘和另一个放在一起。眼角瞟到桌上摆着的水壶,没话找话似的:“这里有水,你渴了的话喝一点。待会儿就下去吃饭吧。”
说着拿起床上的衣服,往洗手间去换。
少荆河坐在床上低下了头,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低低地说:“我明天就回去。对不起,您别生气。”
梁袈言的脚步一顿,丢下声:“好。”说完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少荆河已经不在了。
他手里拿着换下来的衣服,也没想起要叠起来,只随手一放,自己和衣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又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
“梁教授,您那儿好了吗?要开饭啦!”路萌热情地在电话里招呼。
梁袈言下了楼,走进一楼的餐厅。
说是餐厅,其实就是一楼的大厅而已。民宿的大门就在这里,入住登记的柜台也在这里,还能放三到四张十人大圆桌供客人吃饭,甚至他们这几天的大会讨论地也在这里。是个集多种用途于一身的场所。
现在大厅里的三张圆桌已经都上好了菜,基本坐满了人。梁袈言一进去,好几个人欢呼:“来了,来了!”“梁教授,就等你呢!”“梁教授来了,开饭!”
虽然编辑组的成员平均年纪都不大,大家也都很熟络了,但还是按老师教授们分了一桌,学生和年轻的研究员们也分了一桌,剩下一桌就是没那么多讲究的混坐,有学生有老师,年纪其实都差不多,嘻嘻哈哈的最热闹。
少荆河那么显眼,梁袈言几乎不用怎么找,随便扫一眼就看到了他坐在那桌里,旁边就是路萌、池春燕、傅小灯这几个平时就很活跃的年轻人。他正听路萌说话,路萌脸红红的笑得格外开心。
“袈言,快来!”宋空林看他还慢吞吞的,赶紧又伸手招呼。
梁袈言点点头,快步走过去。他的位子和昨天一样,自然是在教授那桌。给他空出的座位旁边还新加了今天到的江落秋。
“你不是又睡了一觉吧?”
等他坐下来,宋空林看他还有点精神不济,忍不住笑呵呵的又开他玩笑。
江落秋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是啊,你这么累吗?下午就睡觉?”
梁袈言接过已统一盛好递来的汤碗,道了声谢,又笑笑:“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认床。”
江落秋便抬手用指背在他额角探了探:“你脸怎么这么红?没事吗?”
梁袈言没想到他会突然伸手,猝不及防被他碰到了额头,立刻偏头避开,说了声:“没事。天气有点热而已。”
江落秋的手顺势放了下来,脸上神情依然十分自然,只继续显得很关心:“你容易过敏,新到这地方,不要太拼了,注意休息。”
梁袈言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点个头:“我知道。谢谢。”
江落秋笑:“我们之间客气什么。”
梁袈言不说话了,低头喝汤。
另一桌上,少荆河看着他们举止亲昵,交头接耳,梁袈言对着江落秋就有说有笑,眼神一紧,不由脸色也黯淡下来。
路萌在边上带着一点小激动,把一个盛满了茭白的小碗从自己的左手边挪到右手边,一直推到他的碗边,害羞地说:“荆河师哥,这里的茭白很有名的,味道超级好,你尝一下。”
少荆河回过神,对她一笑:“好的,谢谢。”说着从那碗里夹起了一块茭白放到自己碗里。
坐在路萌另一边的傅小灯气得重重咳了声:“路萌,茭白你不吃拿回来给我,我也还没吃呢。”
第48章第48章
路萌不高兴地扭过头:“一碗茭白而已,你干嘛这么小气?”
傅小灯翻了个白眼:“对啊,一碗茭白‘而已’嘛。你不吃我吃,别浪费了。”
“谁说我不吃?”路萌说,“再说荆河师哥也要吃啊。”
少荆河来的时候路萌已经坐这儿了,菜正在陆续上。路萌热情地招呼他坐自己身旁,他也没别的地方去,就坐了。
正坐下来,就看到傅小灯从厨房端着个碗过来,笑嘻嘻的很得意,走到路萌另一边的位置坐下。那碗就放他们两人之间。可是当时路萌正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根本没留意傅小灯。
倒是少荆河专门看了一眼,发现那是碗茭白,他还纳闷傅小灯干嘛专门装一碗茭白出来?
不过显然这当然不是给他盛的。
这时候他只能轻抿唇角,对路萌淡然一笑:“没关系,我已经吃过了,谢谢师妹。你和小灯吃吧。”
路萌转头白了傅小灯一眼:“你看!都是你!”
傅小灯气笑:“关我什么事?人家不喜欢吃你不能硬强迫他吃啊。再说,他是师兄我也是师兄,你差别待遇不要太明显好吧?!”
路萌不理他,转回头对少荆河又笑颜如花:“荆河师哥,你不喜欢吃茭白吗?那你喜欢吃什么?这个鸡也不错。这里的都是土鸡,味道很好的。”她伸着筷子指点,就差直接给他夹一块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