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
迟天漠像个体贴的绑匪,这时候还关切地继续问一声:“这样好一些了吧,许教授?”
许教授身为一个上了点年纪,平时走路都得腆着肚子慢悠悠晃着走的读书人,从被迷晕到现在,这番折腾下来,实在是有点精疲力尽。而迟天漠也没让他失望,处处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犹如一个正经神经病般的行事风格,他猜不透,现在也没心思再用“老交情”去试图笼络这个人了。
“你到底要干嘛?”许立群吼不出来了。
好在迟天漠给他用的是摄影用的柔光灯,不真是刑讯用的高亮探照灯,他低着头闭着眼好一阵,慢慢适应了。这次再缓缓把眼睛睁开,视线也大致恢复了正常。
而且因为这两盏灯四放的光亮,甚至还辐射到了躺椅上,让他终于看清了一直自己缩成一团,但对他一点不客气的迟天漠到底什么样儿。
可是看清了,许立群不仅没有刚才以为能抓住他弱点的笃定,反而更忐忑不安起来。
从外表看,迟天漠和三年前最大的区别只在于--虚弱。阴郁而虚弱。
三年前的迟天漠是个软柿子,虽然家里是有钱,但人很没主见又对自己的性向很自卑,脾气软趴趴的,动不动说两句就会哭出来。
可是现在的迟天漠--
许立群眯起眼睛打量,在心里琢磨。这是种什么感觉呢?像活在草丛底下的苔藓……不然,就是四脚蛇、蜥蜴、蟾蜍那一类的物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转着眼珠偷窥外面的世界,浑身散发出令人不愉快的霉味。阴冷,潮湿,还黏糊。
更诡异的是,他穿着丝制的白色睡衣,但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踝上都裹着纱布,细细密密地一直延伸到了衣袖裤腿里,似乎里衣服里都裹了不少。而他的脸,长相还是那个长相,却是苍白之极。不是那种白皙得透明的漂亮的白,而是一种灰暗的,衰败的,几乎带着死气的灰白,连嘴唇都几乎看不出血色。连他的真丝睡衣看着都比他的脸有光泽。
眼神……也让许立群很不舒服。以前有人觉得迟天漠长得还挺可爱,就是因为他眼睛大。可是现在那双眼睛依然大,却黑洞洞的,让他想起立在孤寂森林树梢上的猫头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让他害怕。
“呵,天、天漠--”许立群脸颊抖动了两下,肌肉习惯性地想要摆出张笑脸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许教授,现在年轻人都爱玩一个东西,叫直播。你知道吧?”迟天漠下巴垫在膝盖上,抱着腿问话的模样显出一种莫名的天真。可是这天真是冷飕飕的。天真,但不带感情。
许立群现在竭力表现出的轻松和笑,已经不是为了缓和他的情绪,而是为了自己。敌人越是神秘莫测,情况越是趋向失控,他就越不能自乱阵脚。他得让自己放松,放松再放松,脑子才能活,才能给自己找到活路。
他都已经想到“活路”这个词了--因为看到了一片惨白的迟天漠。他浑身裹着绷带,又躲在这黑乎乎的屋子里,真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不能见天日的僵尸,现在要逮着个陪葬的一起再拖回那墓穴中去。
许教授害怕啊!比刚从迷药里醒来时还害怕。
他脸上撑着笑,强制镇定地回答:“啊,啊--你说的是、网络、网上那些是吧?就,很多漂亮的女孩子男孩子,咳,弄弄个直播间唱唱歌跳跳舞……有人还给打打打赏的那种吧?”
迟天漠“嗯”了声,不紧不慢地发表了个评论:“没想到你还挺熟。许教授也看过不少,打赏过不少女主播吧?”
许立群连连摇头:“不不不,没、没有的事。我怎么会……呵,我一个教授,哪会干那种事?”他说完忽然意识到照着自己的那两盏灯,恍惚过来,“啊,你难道是要--”
迟天漠又“嗯”了声:“许教授不会干的事我可喜欢了。我打赏过不少主播,让他们做我想让他们做的事。后来觉得没意思了,就想着不如自己开一个。想了好久,这才想到个题目。今天我们就来玩一玩吧。”
许立群条件反射地惊讶:“怎么,你还想缺别人给你打赏啊?”
迟天漠哼笑起来,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还是被许立群逗笑的,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许教授,你对直播果然很熟嘛。”他直直地望着许立群,继续带着那点浅淡的笑说,“不,我不需要打赏,我只想玩直播。你陪我。”
许立群笑不出来了。他心思活动开来,直播这事对他是喜忧参半。喜,如果真是放在公共平台直播,应该很快会有人发现他现在的处境,说不定就有好心人报警来解救他;忧,在他没获救之前,他万一留下了什么黑历史,那网络直播不比录像,真就是泼出去的水,收都收不回来了。
他皱起眉,又开始想:这家伙不会是要让我出丑吧?折磨我,脱我衣服,不然就让我做出一些丑态……这可怎么办?到时候怎么跟学校解释?名声呢?还怎么上课?
在他思前想后的这几分钟里,他面前陆续又有人搬来了几样东西。其一当然是三脚架和一个摄像头,镜头对准了他,搬东西来的那个壮汉还认真校对了取景框。其二是张桌子,被摆到了躺椅前,桌上摆了五个僵尸娃娃的玩偶,和一台打开的笔记本。
迟天漠终于放开了自己的腿挪动了身子。他挪到桌子前,盘起腿,伸手在笔记本的触屏上动了两下,像是在看效果,然后就点了个头,挺满意。
“开始吧。”他没有再问许立群的意思,直接吩咐了声。
于是房间里的其他人全都悄无声息地退走了,只剩下他和许立群。
“许教授,我会问你五个问题,这五个问题你我都知道答案。这里一个娃娃代表十万块,你诚实回答一题,就能拿走一个。五十万,正是你向我提出的数目。能不能拿走这全部的钱,就看你的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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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第99章
许立群盯着那五个娃娃,目光由惶惶不安渐渐变为沉思。
他盯着娃娃们,没有回答。
五十万。
他就是为这钱才成了现在这个局面。现在再被迟天漠提起来,他后悔啊!
如果知道这个丧门星三年时间就从啥也不会的初级小菜鸟进化成高阶玩家,任许教授打死谁也不会再来招惹他。
现在他只想赶紧走,钱不钱的他已经不指望了。因为用膝盖想也知道迟天漠的问题除了围绕那件事还能有什么?他们俩唯一的联系也就那个了。
虽然用正常人的膝盖,可能还会有一丝存疑:这样一来迟天漠自己不也得搭进去?他没这么傻吧?
然而刚才许立群已经观察出结论了:他现在哪还有正常人的膝盖?--他早不能用正常思维度之!
所以,所以……许立群冷汗涔涔,他究竟是想干嘛?只因为自己给他发了封邮件要钱,提醒他想起了这件“旧事”,于是才突然回的国?
然后呢?翻旧账?--X的他自己就是主犯还翻毛线的旧账?突然神经错乱了吗?
再说翻出来又怎样?还梁袈言清白?还是担心这个把柄会成为许立群的长期提款机于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那不对啊。如果是后者他就该更加秘密地处理这件事。说实话,他这种有钱人,找人悄悄让许教授人间蒸发也不是什么难事,他都成神经病了还会怕这个?
可是他选了最不可思议的一条,还特地开直播--直播啊!
许教授脑门上的汗珠子又多了好几颗。
“咳,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许教授问,声音有些发颤。
迟天漠的视线一动不动停留在他身上,音量不高,说话依然是有气无力的,但因为毫无感情所以听着更像个机器人:“我想给你钱。你不要再问问题了,现在是我问你答,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我们开始吧。”
他拿起第一个娃娃。虽然那是个柔软的布娃娃,但拿在他手里像是法官手里的小锤,在桌上一下下敲着:“第一个问题:三年前的猥亵案中,梁袈言教授其实是被害者,而我才是对他下手的人,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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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再次疯狂地响起来,又是不认识的号码。
九成还是刚弄到他电话的各路媒体。这样下去连拉黑都来不及了。
梁袈言自己都不知道迟天漠为什么突然这么做,自然也就无法给出别人答案。他更无心去接受什么采访。这些人只让他感觉打扰。他眉宇间有些烦躁,终于用力按住电源键,像掐着谁的脖子,直到屏幕的亮光彻底熄灭。
少荆河知道他现在心情烦乱,过去抱着他大手轻轻摩挲他的后脑,低声安慰他:“没事,您就让他们先自己折腾去。反正我们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您按原计划今天该干嘛干嘛。我在这儿给您看着,万一有新的变化我再告诉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梁袈言脸色阴晴不定,哪那么容易安定下来?
他原本以为都三年了,这事他早就放下。初初见到少荆河来求职的时候,他以为是。后来自己平静地讲述整件事的时候,他也以为是。甚至,迟天漠再次打来电话时,他都以为是。
可是,他现在才知道,并不是。
那件事一直都在。他曾经放下了,但现在依然像块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折磨他,影响他,让他现在感觉自己比三年前还脆弱,有个风吹草动一颗心就惴惴地七上八下。
因为现在不比三年前。那时的梁袈言真心是山穷水复走投无路。他自觉一无所有,也不怕还再失去什么,反而因麻木痛苦而强大。可是现在,他有少荆河,他的生活才刚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他却因为拥有了而开始害怕。所以他不安。不安得很。
少荆河在他耳边不停地说话,他什么也没听进去。他只抓着少荆河的衣服,后来又抱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脖子。搂得很紧。
少荆河没办法,干脆也不啰嗦了,把他带进书房,安置在书桌前:“那我和您一起校对。我们今天一起把十九部校对完?”
梁袈言对着满桌熟悉的纸张,甚是无助地抬眼望他,做出个勉强的笑脸:“行。”
少荆河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下头给了他一个漫长而温柔的亲吻,然后严肃地警告:“您不能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然我们今天就要从工作日变成休息日了。”
梁袈言在他的吻里获得了慰藉,终于略微轻松地也跟着说笑起来:“我们这日子过得这么随意的吗?”
少荆河挑了挑眉,笑得很邪气:“那可不。否则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辞职呢?”
他把自己的电脑椅拖过来坐在梁袈言身边,和他一起对着满桌子的资料开始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