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白昼边界
平行宇宙、时空穿越、虫洞宇宙……谢景迟脑补得愈发离谱,忽然身边的沙发被另一个人的体重压得往下沉了一沉。
“小迟,我上次和你说了我父母的事情。”
秦深坐在不远处,谢景迟用余光偷看了两眼,然后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
二十公分,一个客套但不至于过分生疏的距离。
“嗯,我记得。”在秦深发现自己偷看以前,谢景迟收回视线,直视着正前方。
但秦深不是一个容易忽略的人,哪怕他光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谢景迟都会被他的存在搅得心神不宁。
“我父母死后,我被爷爷带回了国。我从十三岁那年就和他生活,一直到我接手公司。”
透过秦深平静的讲述,谢景迟知道了几件事:除了学校里的课程,秦念川还额外给他请了家庭教师。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以前他见过谢明耀培养谢煊的样子,很严苛也很辛苦,然而比起这个,秦念川对秦深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深没有假期,除了学习就是被秦念川带着去公司里实习。他跳过级,十七岁就进入大学,然后用三年的时间修完了全部课程。
就算这样,秦念川依旧对他不是很满意。
谢景迟拉了个柔软的方形靠垫抱在怀里蹂躏,“你以前说过,有段时间你经常故意彻夜不归,就是因为这个吗?”
是他们结婚不久时的事情。
那时秦深履行诺言给他看了自己高中时的旧照。照片里的少年身形高挑,容貌俊秀,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哪怕面对镜头也吝惜给予一个笑容。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当初他一个Omega假扮少年秦深居然没有被识破。
“不是,是因为别的事情。”秦深否认了他这看似有理有据且合乎情理的猜测,“他这样对我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曾经是我的父亲,但我父亲因为不满意他插手自己的婚姻和他断绝了关系,甚至老死不相往来,于是就轮到了我。如果他只是对我要求严格我还不至于这样,我不愿意回家纯粹是因为我讨厌他不想见到他。”
“为什么?”谢景迟愈发不解。
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他见过秦深照顾秦念川时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
如果真的没有太多亲情可以惦念,秦深大可以把秦念川扔进疗养院里不闻不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周每月固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探望,哪怕对方连自己这个人都不记得了。
像秦深这种地位的人,金钱不一定能代表重视,陪伴和相处才可以。
“他是我在世上最后的直系血亲,我应该爱他,我也确实爱他,但我同样恨他厌恶他,因为……”秦深深吸一口气,“他认为阮珩才是那场悲剧的过错方。”
谢景迟有耳朵,他听得出来秦深的情绪在这一刻变得十分低落。
他忍耐着抱抱这个人的冲动,忍耐得很辛苦,连靠垫上的流苏都要给他薅秃了。
“可是……”
“你听我往下说。”
谢景迟不再随意打岔,认真聆听了下去。
秦深说,秦念川不赞同他父母婚事,无关阮珩的职业和经历,纯粹是因为不合适。
阮珩和秦逸,他们不合适,从性格到经历,全部都是。
他还说,天底下的父母大多对自己的孩子有所偏护,而秦念川的私心比一般的父母要多得多。
哪怕秦逸那样伤害了阮珩,在秦念川的眼中一切也都是阮珩的错——为什么阮珩不能忍让多顺从丈夫一点,为什么她明知丈夫不允许还要出门拍她那无聊的电影。
更不要提阮珩还直接导致了秦逸的死亡。
阮珩是秦念川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她死了,秦念川也对她恨之入骨。
“我知道他身体不好,也看到了他为我做的那些事情,但每一次我想要和他好好相处,他就会用他那不经意的言行提醒我,在他的心里阮珩有多么可恨多么该死。”
谢景迟终于肯放过手中那条可怜巴巴的流苏,顺从自己的本心,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男人。
他转过头,发现秦深同样也在看他。
冷漠的外壳寸寸碎裂,那双眼里的情绪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几近崩塌。
“你和我的婚约是他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当时我觉得他疯了一样不可理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阿兹海默症的早期症状。”
偏执、易怒、暴躁、固执……谢景迟知道,阿兹海默是一种能让人性情大变的可怕疾病。
秦念川在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所想的居然还是他唯一的孙子。
谢景迟还来不及感动,就看到秦深露出一个满含自厌与自嘲的笑容。
“你觉得,在知晓我和秦逸本质上是同一类人的前提下,他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为我挑选对象?”
即将揭晓答案的紧要关头,秦深把问题像皮球一样抛了回来。
阮珩不合适,那什么样的人合适?
别的人不清楚,谢景迟很清楚十五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在学校里成绩一塌糊涂,人际关系约等于没有,哪怕常年被一个讨厌的Alpha骚扰,做出的最激烈的反抗也就是一句徒劳的“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除了那张遗传自江行云的、过于漂亮的脸孔,无论用哪一套标准来看,他都是一个软弱平庸、易于控制的孩子。
如果只是这样,可能秦念川还不至于选中他。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倚靠:大部分父母亲都对自己的孩子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幸福,但谢景迟的Omega父亲早逝,Alpha父亲视他为透明人,Beta继母恨不得他早日从自己眼前消失。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没有任何人关心他、在意他,所以就算受了委屈,就算被粗暴地伤害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伸张正义。
只需要一点金钱和利益就能买到谢景迟这个人的全部,同时不会有任何烦恼。
所以谢景迟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他会是秦念川所认为的,最适合秦深的那个对象。
“因为他认为我可以被肆意践踏,可以用来发泄那些阴暗的欲望,所以我才是‘合适’的,对吗?”
丑陋不堪的真相压得谢景迟喘不过气。连他都不知道,他的话里居然还残存着几分天真的侥幸。
“是。”秦深用一个字残忍地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谢景迟茫然无措地睁着眼睛,“可是你……还是选择了我。”
他不合适,秦深却还是选择了他。
秦深的眼中倒影着他仓惶的模样,“因为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和他们说得不一样。”
蔷薇和山茶的季节,黄昏笼罩的花房,暮色与晚钟一同沉没。
“小迟,我看着你,忽然就想起我无法拯救的母亲,至少这一次我能做点什么。”
微黯的天光下,冷漠俊美的Alpha对惶惑的他流露出了悲悯的神情。
“你是鲜活的、自由的,我不想你成为一个没有主见的傀儡,我不想毁掉你。”
那双浅色的眼中堆积的无数情绪终于还是雪崩了。
在这天以前谢景迟从来不知道,有人连崩溃都崩溃得如此冷静、理性,“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是因为你应该被人爱护着长大,而不是在那种境地下,像一个没有尊严的物品,被自己的父亲推给一个陌生的Alpha……”
居然是这么可笑的理由。谢景迟想要放声大笑,却只能发出哽咽一样的气声。
多可笑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居然在认真反省。
“不是陌生的Alpha,是你。”谢景迟牙齿打颤,连声音都在发抖,“我遇到了你。”
他前十多年的人生就是不幸和痛苦的代名词。
秦深给了他梦寐以求的温情、爱和尊重。
是他要留下来的,和秦深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关系。他是自愿的。
雾气漫起来以后,他看不清秦深的神情,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眼眶中滚落,落在他的手背上,几度要将他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