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
他和秦戈平起平坐,也站了起来。秦戈把自己说的很高尚,像是拯救了陈栖叶的大圣人,但秦戈并非毫无私心,他孤独太久了,多年来渴望亲缘之爱而不得,恰好在那个临界点出现的陈栖叶简直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借助陈栖叶脱离了对原生家庭的依赖,这是他自主的选择;他将陈栖叶捆绑在身边,陈栖叶从始至终都没有过选择。他指责陈栖叶同自己争执的模样愚不可及,像是回到了两人认识前。那时候的陈栖叶毫无主见、习惯性去讨好身边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高效明智的抉择。
陈栖叶罕见地不卑不亢,反问:“那你真正喜欢的到底是陈栖叶这个人,还是乖巧听话装扮改造的陈栖叶?”
秦戈还真被问住了,不再咄咄逼人。陈栖叶眼底的那颗泪还是落了下来,低喃了一句,说秦戈还是没能摆脱秦思源的影响。”
陈栖叶泪流满面:“你和你父亲一样贪心,什么都想要。你只想要我成全你,要我心甘情愿牺牲掉自己的自由和个性,满足你自私的欲望。”
陈栖叶这是杀人还要诛心啊,在这样一个场合提秦思源。秦戈都感受不到愤怒了。更像是在报复,他说陈栖叶和陈望也挺像。
“你说什么……我?像陈望?!”陈栖叶又哭又笑。
无法否认,孩子是父母的复刻品,从小受潜移默化的影响,长大以后以后要么活成他们的模样,要么竭力避免活成他们的模样。陈栖叶有心理建设,可以接受秦戈说自己像母亲陈悦,他的敏感自卑都是从陈悦那儿来的,他接受不了任何人说自己像从未尽过父亲职责的陈望,何况那个人是秦戈。
“到底是谁不从一而终?”秦戈逼问他,用身高优势碾压他。陈栖叶说的多好听啊,自由!个性!这些词眼多令人向往啊,但陈栖叶本人对这些东西真的迫切吗?真的渴望吗!那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拒绝秦戈对他生活的干涉,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甘之如饴。
秦戈说:“你只是不想负责任而已,你能看到的只有你自己的牺牲。你想要的个性和自由全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牺牲!我的患得患失,我的恐惧!我也会没有安全感啊陈栖叶,可我的需求又是那么具体,那么明确,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逃掉。你不给我,还要我心疼,好像我是强迫你的坏人,你是清白无辜的受害者!”
“你要把我逼疯了。”秦戈坚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脆弱。如果他的对象不是陈栖叶,如果陈栖叶不用伦理道德给性行为装扮上那么多可有可无的各种意义,他或许早就如愿了;正是因为他爱陈栖叶,他才苦苦等待陈栖叶。
“可我也是男人啊……”陈栖叶精疲力尽,对秦戈淡薄的情爱认知哑口无言。同是男性,他在生理欲望上的认知和秦戈是有偏差的,尽管秦戈的理解更能代表整个男性群体。而当那些道貌岸然的同类自欺欺人,想方设法为基因里的动物性开脱,秦戈在陈栖叶面前毫不压抑,坦坦荡荡展现自己的原始欲求。
陈栖叶曾经很羡慕秦戈的这份坦诚。秦戈的举止和言语若是让他感到不适,他也会将那些行为合理化,因为他爱慕崇拜秦戈的一切,秦戈在他眼里闪闪发光,他心甘情愿去仰望。
但他现在对秦戈的滤镜、幻想、美化全然褪去。眼前的秦戈从未有过的真实,也不过是个高等动物罢了。
“你管这叫牺牲……不跟别人上床,就是你的牺牲。”陈栖叶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止不住地淌出,若不是背靠着墙壁,他根本站不住。
他多可怜多无力啊,他又要惹秦戈心疼了,他是清白无辜的受害者,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秦戈才是坏人。
于是秦戈真的变成了坏人。
秦戈掐住陈栖叶的脖子,凑近的双眼通红如夺命的地狱罗刹。
“不然呢?”他问不住咳嗽的陈栖叶,丧失了最后的理性,那个人的名字化作刀尖精准地刺入陈栖叶跳动的心脏。
“你以为我真的不在意、不想知道你和赵云和到底做到哪一步吗?!你真的是被诱骗吗?你成年了啊陈栖叶,你有那样的父亲,你就真的那么纯,看不出他对你的那点心思?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自愿的,顺水推舟而已——”
秦戈的声音被警察的开锁声盖过。
来者万万没想到他们俩会在铁栅栏里动手,开门后冲进来。秦戈不需要他们特意将自己和陈栖叶分开,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两步,陈栖叶就像自己腕上那条廉价又毛糙的红绸绳,毫无生命感的飘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没事吧,伤到哪儿了。”有女警在安抚恸哭的陈栖叶,他涕泗横流的崩溃样很难不让人怀疑秦戈对他造成了重创。
但秦戈还是好好站着,没有人敢碰他,压他,因为他身边站着陆崇和派出所的所长。
陆崇也感到震惊,下意识想去扶陈栖叶,但碍于立场没有上前。眼前的混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混乱的制造者秦戈却极为镇静,好像几秒钟前差点掐死陈栖叶、对陈栖叶恶语相向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只是个躯壳而已,真正的秦戈这一刻才毫发无伤地神魂归位。
但紧捂住胸口、恸哭到呼吸困难发出崩溃尖叫的陈栖叶显然没能逃过,失心疯般胡乱抓自己裸露的每一寸肌肤,好像秦戈还掐着他的咽喉。他之前出于本能拉扯秦戈的手腕和小臂,为了求生断了姻缘。他的视野被泪水模糊,良久,才看清秦戈的红绳已经被自己扯断,紧紧攥在手心里。
陈栖叶突然噎止住哭声。
不需要那些赶来的民警搀扶,他摇摇晃晃地、自己站了起来。
站在完好无损的秦戈面前。
他的脸很狼狈,他的眼神出奇镇定,克制着不哆嗦,缓缓开口。秦戈为自己方才的冲动万般悔恨,他好似赢了,可他们是爱人啊,他为什么要赢?为什么要分输赢?!他还不如输,不如也被陈栖叶恶语相向,用最歹毒的语言将自己报复。
但陈栖叶不像秦戈那么冲动。把自己腕上的红绳也扯下来,握在手心里,陈栖叶说的却是:“对不起啊。”
陈栖叶无法保持持续的平静,哭腔还是出来了,说,这个疙瘩在你心里从未释怀,你肯定很苦吧。
秦戈的崩溃由内而外。他逐渐无法感受到肉身的存在,唯有灵魂在听另一个灵魂做最后的坦诚相待。
陈栖叶放弃解释。他的道歉是真心的。过去已经成为了过去,谁都无法改变,他没有勇气去正视,不意味着秦戈要陪他一起粉饰。
秦戈也没义务隐忍余生。
何况陈栖叶怎么舍得他心里苦。那么苦,以致于忍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陈栖叶终于肯承认自己并非清白无辜,不再做徒劳的挽回,接受旧关系的分崩离析。他还不忘祝福,默默在心里祷告。那首贯穿父辈爱恨纠葛的情诗一语成谶,成了他们逃不开的结局——
【愿上帝保佑,
另一个人会像我一样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我最想呈现的情节之一(另一个情节在下卷结尾处),灵感来源自斯嘉丽主演的《婚姻故事》,里面的争吵戏也非常精彩。这一章标题里的两部电影和正文其实没啥关系,前一部讲爱情的纯粹如何塑造亲密关系,后一部讲婚姻的琐碎如何瓦解亲密关系。有意思的是,这两部电影主演都是小李子和凯特,所以有短评说如果jack在《泰坦尼克》活了下去,他和rose十多年后很有可能会走上《革命之路》。
上卷还有四章结束。
第79章 你别不要我
像是要逃避现实,否认这个结局的真实性,陈栖叶睡了很沉一觉,和秦戈的争执不过是很长的一个梦,当他醒来,睁开眼,他盯着天花板上鹿角制成的挂灯,恍若隔世。
陈栖叶一动不动地在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没洗漱,没换下居家服,也没穿拖鞋,步伐机械地开门,出门,抓着木扶梯下楼。暖气遍布这栋森林别墅的每一个角落,这栋住宅唯有生火的厨房里有点人气。
陈栖叶自打住进来后就没做过饭,正在忙活的托尔斯泰见他醒了,回头说了句中午好。陈栖叶“嗯”了一句,缓缓走到床边,将一楼所有的百叶窗帘都拉上去,正处于极夜的摩尔曼斯克天一片灰蒙,把植被和绵延山脉上的雪白都衬成冷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