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
陈望也有理,跟主任说:“但我儿子考上杭城中学不需要当地户口后,我们俩就离婚了。”
主任面露难色,和稀泥地只有一句话:“可她的户口跟着你迁去杭城了,跟我们街道没关系。”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街道作梗不让她迁回来,”陈望敢跟那位主任发火,恨不得找父老乡亲们都来评评理,“都说你们潭州有钱,这时候怎么没钱了!净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你一个主任肯定知道潭州的房价现在有多高,合同上那点钱连旁边旧楼盘的一室一厅都买不到。”
房间里的争执还在继续,陈栖叶也继续坐在漆黑的楼道里,没弄出动静将感应灯弄亮。扪心自问,如果现在房间里的人不是陈望而是自己,他肯定一句话都说不出,不知该如何同那些当官的上位者打交道。
他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时隔十二年,他才终于明白那个雨天,秦戈找过来时为什么煞气腾腾像是要杀一人。他得知过往的真相后也有杀陈望的冲动,就当是为秦戈报仇了,可如果没有陈望,他说不定又要和母亲露宿街头无依无靠。
这不是陈栖叶头一回体会到贫穷所带来的无力和渺小,只是在这之前,他会用学生的身份安慰鼓励自己。
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所以会去谈那段恋爱,排名跌得一塌糊涂也不着急,还跟着秦戈去那个他靠自己肯定无法支付的度假区……他就是没提前离开,也肯定逛不完那个偌大的度假区,别墅旁的乱子草都比他的小家精贵,那里面的孩子无忧无虑,高考对他们而言不是唯一的出路,而仅仅是一种选择。
陈栖叶最终摸着黑离开,假装自己从未来过。那个晚上他是在一台24小时ATM边上度过的,那张用来收助学金的卡里只剩下三位数,他没来得及疗情伤,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中的巨大差异,除了物质金钱还有阶级。
陈栖叶对数字极其敏锐,不说大学学费,明年的三位一体和自主招生都需要钱,他没拿到竞赛奖学金又不想再花母亲的微薄薪资,必须未雨绸缪。
陈栖叶摇摇头,无比坚决地和秦戈说:“我不想再分心了。”
秦戈是自私的,主动走近,脑袋搭在陈栖叶肩膀上缓缓闭上眼。
陈栖叶差点又要心软,情急之下口无遮拦道:“我爸是陈望。”
秦戈敏锐地睁开眼,不再是依偎地姿势,变了脸色戒备地盯着陈栖叶。陈栖叶指甲几乎陷进手掌,继续刺激他道:“我是你爸出轨——”
秦戈上前一步拽住陈栖叶的毛衣衣领,动作和力道并不比那天晚上温柔多少,微微下瘪的嘴角更是冷漠,仿佛片刻前的偏执和深情都是装的,被陈栖叶一语中后原形毕露。
陈栖叶站不稳地往后推了两步,双手早就不由自主握住了秦戈的手腕。他远没到呼吸困难需要咳嗽的程度,他轻轻地问秦戈:“你难不成……真的喜欢我吗?”
那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期许,好像只要秦戈回答“是”,他们下一秒就能从头来过。
他依旧有引诱的筹码,因为陈栖叶心甘情愿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哪怕到了这一刻,秦戈依旧是被陈栖叶偏爱那一个。
秦戈抿唇,长久没有说话。陈栖叶凝视着他蠕动的喉结,不知道是该感谢秦戈良心发现,还是该怅然。
释怀和失落交织成五味杂陈,秦戈松开了手,陈栖叶整理好领口,微低着头克制道:“我回去写作业了。”
话音刚落,陈栖叶就转身离开,落在秦戈眼里像匆忙的逃离。
可只有陈栖叶自己心知肚明,哪怕秦戈想要的仅仅是放任爱的涓涓细流将孤闷洗涤,而不是汇聚成集,他对秦戈的喜欢也经不起多一秒的犹豫。
第37章 我当然舍不得啊
秦戈回到教室后,他桌腿边放了个纸袋子,那里面有他这段时间内送的所有零食,陈栖叶如数奉还。
秦戈没再送回去,陈栖叶不吃自然有其他人馋嘴,他在课间分发个精光,只给自己留下一颗费列罗,取出巧克力球后那张铝箔纸完好无损,他就没扔,摊平后折成一只鸟。
林记凑了过来,“诶哟”一声:“看不出来啊,你手还挺巧,会折千纸鹤。”
秦戈睁眼说瞎话:“这明明是只鸽子。”
说完,秦戈用甩纸飞机的动作将折好的铝箔纸扔出窗外,那只纸鸟在走廊上空形成流畅的抛物线再落入旁边的竹林,还真像鸽子俯冲进自由的绿野。
林记看出秦戈心情不太好:“没事儿吧?”
秦戈看向他,有些突兀地问:“你为什么不追陈小鸭?”
林记眼神闪烁,急急忙忙地狡辩:“我为什么要追一个男人婆啊,除非——”
秦戈微微倾身,逼迫瞥开视线的林记和自己对视:“除非什么?”
“除、除非别人追她……”林记支支吾吾地,胸板都挺直了,一副为名除害的大义凌然,“那人要是看清陈小鸭真面目肯定会谢谢我截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秦戈勾着嘴角笑了一下,摇摇头,握起笔写试卷作业。他这几天都挺认真,但林记还是少不了埋汰:“装什么好学生啊,你下学期都该出国了。”
秦戈笔锋一顿:“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谁都看得出来。”林记笑着,故作头疼地偷偷眉心,“常春藤高校不香吗?你上回期中都考出两百名外了,留国内能考啥啊。”
“能考三本。”秦戈说完重新动笔,很是聚精会神。此三本当然不是真三本,除了“考败来浙”,创新班的学生还会把浙大戏称为三本学校,能不能考上是一回事,自信心的一定要到位。
然后秦戈的三本之路上很快就出现了插曲,他在第二天中午收到一封信。有人趁他去上体育课后把情书塞进他的课桌,秦戈拆开,落款人是(2)班的一个女生。
那封信写得洋洋洒洒,长得作文凑不够八百字的秦戈心生羡慕,通读一遍后这种羡慕变成了不敢当,不是他故意谦虚,而是那位女生记录下的怦然心动的瞬间他自己却浑然不知,或者说不值一提,好像那个女孩子爱上的是一个想象中的校园男神,而不是真实的自己。
秦戈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收情书是什么时候了,日常怀疑江知书是不是开学第一天就挨个班级宣传过去,未雨绸缪防止自己祸祸小女生,殊不知他平日里和诗心怡走得太近,现实生活不是网上拉郎配的投票,那些暗恋他的女生将自己和杜欣怡一对比,想要告白的念头和冲劲也就消散了。
所以那个(2)班女生肯定询问过同班的杜欣怡,得知两人只是朋友,也听说了秦戈可能要出国。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与其得到秦戈的回应,她似乎更想给自己长达两年的暗恋一个交代,这才鼓起勇气写了这封情书。
秦戈看完后就把情书放回信封,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紧接着两节课就是语文。写完模拟卷后两个班一起去校图书馆看半个小时书,阅览室里的书桌布置和教室里的不一样,大家可以随意走动,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以前两个班的学生群体还是比较分明的,但今天(2)班有些骚动,不少人明目张胆地往秦戈这边看,那个女生更是被同班同学善意地推搡到秦戈旁边的空位上。
气氛逐渐变得微妙。为了避免尴尬,秦戈起身离开座位,他在书架间漫步,手指划过一本本书,走到尽头后随意抽出一本厚重的经典大部头。
书架上有了道半指宽的缺口,秦戈的目光没落在手中翻开的书页上,而是透过那道空隙窥看对面的人。
陈栖叶正低着头,手里也拿着一本书。
阅览室的尽头有大片的窗户,但方位并不朝阳,此刻窗帘全都拉得严实,阴天白日里的光亮泻进来并不比头顶的白炽灯清明多少,陈栖叶就在光与影的交接处,全神贯注。
秦戈一动不动,就这么隔着书架,安静无言地看着。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可当他看到这样的陈栖叶,又觉得一切全都恰到好处,没有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