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看,没有谁能一直乐观,傅文叶也会难过的。
在他难过的时候,自己也会跟着难过。
那些藏在深处的情感瞬息破土而出,像是嗅到了什么致命的香气,贪婪地奔向傅文叶,将他重重包围。
在江玄青迷失而茫然的人生道路上,突然豁出了一扇门,给了他明确透亮的目标——保护好傅文叶,连同他心底那份至诚的善良,一起保护起来。
所以文叶,你一定要好好的。
「江科长!」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林修喘着气,小步跑到街灯之下,江玄青借着疏淡的光看清了他脸上的疲态。
「动物医院的人说他去拿钱包,然后再也没有回去……」林修大口呼着气,指了指四周,「这里的小道后巷太多了,我跑了两三条,没找着人。」
江玄青皱着眉,心里空空荡荡的:「多久了?」
林修明白他的意思,报出准确的失踪时间:「二十三分钟。」
「继续找,」江玄青冷声道,「我左你右。」
林修一抹额上的汗:「好。」
江玄青拿出手机,用闪光灯当作照明,走进一条污渍遍地的后巷。两侧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有的被泼上了油漆,东一块西一块。
「唰唰——」
垃圾袋里貌似传来了什么杂音,江玄青骤地转过身,疯了似的翻起两袋垃圾。手机灯光跟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照到地面时,一只肥硕的大老鼠从江玄青鞋边奔驰而过,一脑袋扎进了下水道。
他的眼神幽深了起来,丢下手上的垃圾,举着手机继续往前走。
地上坑坑洼洼的,江玄青转了转手机,一束白光飞快地掠过一个穿孔的垃圾桶。他的右手一颤,蓦地将灯光倒回去——那个五彩斑斓的垃圾桶上破了一个划口整齐的圆形小孔。江玄青戴上手套,弯腰走近那个垃圾桶,他蹲下来,右手朝着穿孔的位置轻轻一抹。
这个大小,应该是弹孔。
血丝爬满了江玄青的双眼,他将手机直对地面,像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他围着垃圾桶绕了一圈,最后在一堆倒塌了的瓶瓶罐罐中捡到一颗子弹。
「唰唰——」
又是胶袋摩擦的声音。
只是这次的杂音更大一点。
江玄青收好子弹,径直往前走,深入巷中。
「咳……」一声微弱的咳嗽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散成几丝飘烟,无形无声地钻入江玄青的耳朵里。
高度集中的精神导致他无法忽视任何风吹草动,但是那声音太过虚柔,难辨真假……也许是自己太过紧绷,把一切声音都无限放大了。
「……咳」
江玄青的神经细胞如遭电击,猝然活跃起来,他朝着前面的垃圾堆跑去,当白光照在地面时,他才发现自己踩在了一条血河之上,泛着潮湿的腥气。
「文叶!」江玄青推开那几个垃圾袋,一道苍白的身影倚着墙壁,傅文叶眼神涣散,手上的血痕已经干涸,唯有伤口处还缓缓渗着黏稠的血。
悬在心尖之上的利剑终是劈了下来,穿过虚空,将江玄青的心一分为二。
警笛声由远及近,他大声喊了句:「林修!」
江玄青马上脱下自己的衣服,把袖子紧紧扎在伤口下方替他止血,他捧起傅文叶冰凉的脸,拿掉堵在他嘴里的手帕,轻唤道:「文叶,醒醒,看着我……」
傅文叶全身猛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球震颤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屈起的右腿用力一蹬,含糊而力竭地吼道:「滚开!滚……」
林修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大喊着:「队长!在这边!」
「走。」孟雪诚拉着苏仰,拿起电筒跑往林修的方向。
当苏仰屏息走进小巷时,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傅文叶惨白的脸上挂着歪曲的笑容,嘴角不自然地**,眼角渗出两行轻浅的泪,朝着江玄青一通大喊大叫。
「别过来——哈哈哈哈走开!」
「文叶……」江玄青跪在血水里,一手压着傅文叶乱动的腿,一手紧搂着他,颤声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快去拿剪刀!」其中一个警察喊道。
「收到。」另一人回他。
傅文叶咿咿呀呀乱叫着,青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笑声、呜咽声全都没有意义,只是活动喉咙时发出的声音。
苏仰提着一口气,迟迟不敢呼出,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傅文叶的精神已经失常。
笑面对他做了什么?
他魔怔似的往前走,却被孟雪诚一把捉了回来:「别过去,让他们带文叶去医院。」
当警察剪掉傅文叶手上的麻绳后,他猛然蹿起,眼神凶狠,翻身掐住了江玄青的脖子,那是一种蓄力已久,一朝迸发而出的力量,指节深深陷入他柔软脆弱的咽喉。仅这一瞬,江玄青爆出一阵喘咳,身边的几人反应过来,立刻架起傅文叶的胳膊,将他们分开。
苏仰惶然无助,朝着外面的救护车嘶声大喊:「镇静剂,快!」
嘈杂的脚步声错落响起,有穿着制服的警察,有抱着毛毯抬着担架的救护员,不停从苏仰身边穿梭来往。
「孟队,这是剪下来的绳结。」一人把装进物证袋的麻绳递给孟雪诚。
孟雪诚接过物证袋,用手电照了照,疑惑道:「这是什么结?变种蝴蝶结?」
听见这话,苏仰微微一皱眉。他转头看向孟雪诚手里绳结,在目光接触到物件的瞬间,他的心脏重重一跳,喉心仿佛被什么炽热的东西死死抵着,掠去所有氧气。在窒息的氛围中,苏仰脑海里裂开了一道缝,翻涌出纷飞的悠远记忆——
「苏仰苏仰,快看!」
「啊?这是什么变种蝴蝶结?」
「啧,不是变种蝴蝶结,这叫称人结,我们爬山用的……」
「我又不爬山。」
「那好看吗?可爱吗?」
「一般般。」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跟你说,称人结有很多种,比如葡萄牙称人结、西班牙称人结……手上这个呢,就是我本人原创的蝴蝶称人结!」
……
苏仰嘴唇一动,六神无主地低喃道:「不是变种蝴蝶结,这叫称人结。」
「……蝴蝶称人结。」
世界安静了,安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第150章
金色的蝶群编织出一道绚丽的光,它们翩然横在半空,轻盈的翅膀驮着如絮般的细雪……
「苏仰?哥?」
孟雪诚抓住苏仰的肩膀,又叫了一声哥。
他的灵魂急速坠下,从天堂跌入万丈深渊,穿过旧时岁月里的硝烟,那些被雨淋过的清欢如同走马灯一样历历在目,润湿了整个眼眶。
粉身碎骨之际,他看见了一堵屹立在他记忆尽头的古老砖墙,过往的画面重复倒带,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面前。
上面刻着谁的名字……
刻着谁的名字?
下一秒,赤红的砖墙散作无数汹涌的烈焰,点燃了苍芎,恶鬼般舞动着的火舌卷成一把薄刃,蹁跹而至。他的眼里反射出溃然灰白的世界,一点猩红直直刺向他的虹膜。
「苏仰!」
一双手臂破开迂阔的幻境,将他从火海里撕裂出来。苏仰慢慢凝聚起自己的视线,明明灭灭的灯影照在孟雪诚的侧脸,迷离却真实。
「你没事吧?」孟雪诚紧皱着眉问道。
苏仰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正在胸腔里不间断地奔驰着,可偏偏嗓子里架起了一扇玻璃,隔住了他想说的话。难以言表的疼痛从眉心处席卷心脏,随后碾过胃部,他一把推开孟雪诚,扶着墙壁吐了起来。
血沫溅开,落在孟雪诚的脚边。
孟雪诚一手扶着他,高声喊道:「救护车走了吗?」他脱下大衣盖在苏仰背上,接住他虚弱的身体,脑袋一片空白。
「马上!」秦归以为他在催车,于是冲前跑了几步,准备叮嘱他们手脚麻溜一点。
孟雪诚立刻喝停他的脚步:「你去叫人过来,把苏仰送去医院!」
秦归愣了愣,但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拔腿跑向前方鸣着笛的救护车:「等等等等,再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