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但周遥除了近战贴身格斗外,几乎没有短板,射击尤其好,也教了苏仰不少东西。
何军一直都很看重苏仰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资质,所以他跟省厅提了一个建议,可以给所有“准专案组”成员设立两项考核,一项体能,一项思想觉悟,只有两项都通过的人才能加入专案组,成为正式成员。
虽然考核这个名词听着有些隆重,可实际上就一天的事情,白天见见领导,像普通面试一样,看看思想端不端正,中午休息一下,到了晚上再考体能,也没什么重要知识需要挑灯夜读。
而所有准专案组成员,包括苏仰在内,一致通过了考核。
风言风语少了点,但不代表全部绝迹,在专案组势头好的时候,大家没把那些话当回事。可在齐笙失踪以后,苏仰又因为旧手机的事情,被怀疑包庇齐笙,那些“警魂论”又一次被搬出来,重新理论苏仰的行为,是否有违德行纪律。
“齐笙不会背叛警方!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高层领导脸色铁青,双目赤红:“苏仰!证据都放到你面前了!你自己睁开眼睛看一看!成天说什么理由理由,动机不动机的……你要的理由就是钱,齐笙收了笑面的钱,你还不明白吗?!荣华富贵谁不想有?你拼了命去维护他,对得起躺在医院里的吴警官吗?”
一旁的何军看不下去,只好起身安抚领导,给他们打圆场:“冷静一下,苏仰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
“放屁!”领导厉声打断何军的话,眉头皱出了一朵花,嘴唇气得哆嗦了起来:“坐在这里咱们就只谈理,这点青红皂白都分不清,他还当什么警察?”
另一人起身拍了拍领导的背,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别气了,先喝口茶缓一缓。”那人慢慢转向苏仰,眯起锋利的眼,对着他说,“不隐瞒、不欺瞒,这是我们的底线。市局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能端正自己的态度。”
不隐瞒、不欺瞒……
碎纸机亮起了灯,发出滴滴声,这微小的杂音沿着耳道旋入鼓室,再攀上听觉神经,爬入苏仰头部。疼痛感毫无预兆地升腾起来,额角血管猛力跳动着,他扶着桌子,关节苍白,眼前有无数光点闪过,最后聚拢一起,凝成一团不规则的光雾。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苏仰忍着一阵阵钝痛,伸手把门打开。
微妙的“咔哒”仿佛惊动了孟雪诚的某条神经。
苏仰锁门了。
他在自己家里锁门了?
苏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去洗澡,早点睡吧,明天要开会。”
“……好。”
这一晚,两个人各怀心事,带着满腔思绪辗转入眠。苏仰做了个噩梦,梦见齐笙像鬼魅一样扼住他的咽喉,眼睛血红,面带笑意问他:“你想活着吗?”
苏仰费力喘息挣扎,抓紧每一缕从鼻前飘忽而过的空气。他近乎缺氧,意识模糊,等他双眼再次聚焦,却看见齐笙的脸化作溃烂的血肉,身上散发着硝烟味,手脚剜去了部分血肉,滴着淅淅沥沥的血。
齐笙的声音如同野兽粗哑的咆哮,撕扯着这摇摇欲坠、几近坍塌的梦境:“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天空忽地飘起了大雨,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齐笙逐渐茫然,他放开了手,结结巴巴地说着:“为什么要放弃我……”
……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谁能保证自己可以活着看见下一个太阳。”齐笙开了一罐啤酒,递给旁边的苏仰,“万一哪天我光荣了,记住照顾好若蓝和齐笑。”
苏仰接过啤酒,笑着骂了一句:“有病?”
“唉……可不是有病,平安夜特地回来跟你们几个在市局过节。”齐笙把各式各样的零食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摆满一桌,全是薯片虾条。然而比起这些,其他人更馋他和苏仰手里的啤酒。
吴越嘟起嘴巴,眼睛没有离开过那绿色的小罐子:“让我喝一口!”
“诶,不行,我跟苏仰今晚不用值班,我们可以喝,你们几个……”齐笙故意举起手里的啤酒,跟苏仰轻轻碰杯,“看着就好。”
吴越怒道:“我操!当个人行吗?”
齐笙无奈地摇摇头,又指着桌上应有尽有的高盐高脂食物:“还骂我?枉我给你们带了这么多圣诞大餐。”
“你大爷!”吴越隔空比了个中指,深深鄙视着这顿丰盛的圣诞大餐。
为了不然吴越时时刻刻惦记这神奇绿色小罐子,齐笙把啤酒全都挪到后面去,跟苏仰坐在一个角落里,扯扯胡话。
“如果我真的光荣了——”
“知道了,我们不会难过,也不会哭的。一定带着你的愿望,美好坚强地活下去。”苏仰看他一眼,平静地问,“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不,”齐笙翘起一条腿,轻轻笑着,“我宁愿你们伤心难过,能哭能笑才算是活着啊……”
可他们不曾想过,这玩笑一般的话,会在某天灵验,唯一不同的,是齐笙的死并不“光荣”。在他失踪后,警方通过不同渠道,找到齐笙和笑面交易的证据,包括那一大笔来历不明的金额。让何军选的时候,除了陆铭、苏仰和江玄青,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心里默认齐笙是跟笑面通风报信的内鬼,是枪伤吴越的罪魁祸首。
所以齐笙死后,他没能以最高仪式举出殡,没有追加任何功勋。他在万千尘土之下,为他哀悼的人却寥寥可数。
那段时间,苏仰陷入了失眠,他担心苏若蓝会想不开,就把她从单位宿舍接到家里一起住。两人没日没夜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把房子里的空气彻底分食,剩下满当当的窒息和压迫。
后来有一个晚上,苏仰忘了关窗,冷风无阻地穿进房间,它走过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带着琉璃般的雪意和烟火气息,竟让苏仰觉得有些温暖。他幻想过无数次,希望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第二天睁眼后,他会从绵软的被窝里醒来,如常回到市局,如常看见齐笙坐在他对面,给他分享八卦消息。
这一切确实发生了,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出现在苏仰梦里。
他已经无法分辨现实和梦境,记忆错乱,甚至有时候会忘记齐笙已经不在了。市局给他安排了心理医生,经过检查后,医生认为他患有严重的创伤后遗症,并且出现解离性失忆,不适合继续留在警队工作。
或者从一开始就种下了错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又低估了世界的变化,他不该加入专案组,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他没有警魂,配不上这样的工作。
他没有办法在同伴死后,坦然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带着所谓的使命,继续追寻公道和正义,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自私、偏执,有着无数说不出口的私欲。
一旦危险逼近至身边的人,他宁愿不要这些大仁大义、正气凛然,只要他们平安就好,苏仰别无所求。从前他站在光明处没能斗赢笑面,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躲在暗处的人反而更安全。
第二天。
两人把莎莉送到学校,在车里吃了个早餐再回市局。何军一等人齐,立马召唤他们去二楼的会议室,把专案组的事情交待一下。
“……专案组由严厅长亲自领导,我是指挥。你们不需要有太大压力,除了SST,加入专案组的成员还包括新宁市刑侦支队队长陆铭、雾海市禁毒支队副队长唐文谦等等。”说到这里,何军很自然地看向苏仰,盯着他的眼睛说,“两天后我们会开第一次集体会议,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众人:“没有。”
散会后,苏仰跟孟雪诚两人走在最后,其他人很是自觉,该干嘛干嘛去,顿时脚底生风,揣着两溜烟消失在拐角。
“刚才收到消息说,林修挺过来了,小瓷也好转了……”孟雪诚肩上的重担减轻了一点,至少不用时刻操心沈瓷的状况,这几天孟寻跟沈淑娴两人茶饭不思,就守着一台手机,以防错过医院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