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格爱人
听见金钦的名字被提起,奥河脸上终于浮起些笑意,他的手随便在厨房门上撑着,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好笑,肩膀抖了好一会儿:“你多虑了。车研究员,不用担心,祝您好梦。”
显然,奥河知道的远比自己多。车传闷闷不乐地咬了下唇,看着他从自己身旁经过,倒是伸了伸手,临了,还是没敢把人拦住一口气问个清楚。
金钦的事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
三天前,他向军部提交了N3NHG的最终报告。N3NHG项目的核心要求为控制机器人自主度,报告显示,最优方案是使用一种独立于现存官方模式的新模式。这种模式实现的方式巧妙,无需提交机器人的各项数据,更像是搭了一层隔空程序,先“拍晕”机器人原本的自主度,再建立短时的自主度需求来达到目的。
很显然,此前在奥河身上发现的“金钦模式”就是这种模式。
在实现N3NHG项目要求的过程中,履行程序上的错误,让军部无法欣然接受金钦的成果。但军部内部还没有决定该不该追究金钦逃脱问询的罪名,办公厅就插手了。
无论在哪个年代,越权都是非常严重的错误。由办公厅牵头,联合军部的纪律检查部门,对金钦展开的联合纪律调查,成了这几个部门近半年的大案。
从私设管理员权限破坏纪律,到私自实验打破所谓的伦理底线,金钦几乎是犯了作为科学家最敏感的两个错误。
沈等则急出了满嘴燎泡,那封报告是他起草的,金钦只对其中几处措辞做了改变,甚至在最后关头,私自删去了报告提交人处沈等则的名字。
他不知道等着金钦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上一个、上上一个……那些出现在新闻里的“科学怪人”都是什么下场。过于聪慧的头脑成为当权者忌惮的存在,落城区智慧的头脑从来不是只有一个,比起聪明,当权更需要一个稳定听话的头脑。
一想到金钦很可能变成那些“疗养院”里痴痴傻傻的曾经的天才,他连续失眠了好多天。
陆平锦担忧的重点显然与沈等则不同。
金钦一旦获罪,奥河接受审查是必不可少的事。她能向世人说奥河是单纯的抚慰型机器人,可像奥河这样在一切知识面前都有惊人掠夺力的机器人,一个简单的以“抚慰目标”为行为准则的限定,显然不会成为合理的解释。
几乎可以说,奥河是她工作多年来唯一的心血。她从一间民间公司出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笔一笔写出了R24的程序骨骼,牺牲了二十三个同样亲密的实验品——她的心血不容糟蹋。
周一军部的例会结束后,陆平锦径直去了落城的腹地。
比起方修盛在落城的住处,要是不看地段的话,蒋也的住所显得过于低调了。
陆平锦低头踩着弯曲的楼梯上楼,女佣说蒋先生在二楼等她。因为蒋辽源的关系,她对蒋家的人并不陌生,蒋辽源阴损、蒋连源古怪,唯独蒋也,是蒋家难得的有手腕却不存龌龊心思的人。
遇上这样的人,她的话也简单明了许多:“金钦的重要性,希望您能理解。”
“你以什么立场和我谈这件事。”
“蒋先生,我的身份要求我保持绝对中立。”
像是料到了陆平锦会这样答,蒋也微微笑了一下,鬓角的白发跟着笑往上提了些:“金钦有价值,但他也不受控,向军部提要求,可以,但要挟军部……他不是不会听话,也不是没有听过话,变化总是会让人害怕的。”
“蒋先生,我不与别人说这些斤斤计较的话,但金钦是落城区今日的中流砥柱。我说句可能不太恰当的话,如果他有反意,除非您现在下令杀了他,否则多的是人为他安排好一切。我以为,不拿常规标准要求金钦,是无需特别说明的默认条例。”
“杀金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的能力没有这么强。”蒋也放下茶杯,轻飘飘地说,“我希望你能理解办公厅审查的必要。‘金钦模式’不同于目前存在的任何一类官方模式,我们必须确保金钦本人,不是凌驾于‘金钦模式’之上的上帝。”
听出了交换的意思,陆平锦端起了茶杯:“金钦行事不做解释,我却不同。”
N3NHG宣布结项是两天后,军部宣布了新模式将在十七个试点城市先行上线的消息。
与此同时,金钦的身影再次被落城的摄像头捕捉到,他仍穿着失踪前的那身衣服,被车放在了街边。下车后,他什么都没做,只看了眼摄像头,好像知道自己是被等待、被期待的,无比笃定地站在了原地。
约莫等了十分钟,金钦看见奥河从街角走来,肘上挂了件黑色的大衣。两人越离越近,大衣腾起在空中,又重重地落在了他肩上。
他记得的,这是奥河那天穿的大衣,落了一点白灰,还是他临走时给奥河拍干净的。
金钦扭头看了眼落过白灰的那处,拿小指蹭蹭奥河的手背:“监视狂魔。”
“知道被监视还甘之如饴狂魔。”奥河牵着他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把他拉进了角落,“让我抱一抱,都快要忘记你了。”
“看来有必要对你做次升级……”
“别说话了!”
金钦难得乖巧,真的站着没动,只做被他抱这一件事。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他才说:“有必要提醒,我的时间并不多……”
奥河几乎是立刻松开了他,蓝眼睛委屈地由下向上看他,指控道:“残忍。”
“这不算残忍。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办。”
听他这么说,奥河立刻打起精神,睁大眼睛看他。
金钦没想把氛围弄得这么严肃,他被奥河的反应逗笑,伸出食指从奥河嘴角开始,画了一道向上的弧:“笑一下。”
第41章
奥河听了他的话,果真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只在皮肉,远未抵达眉眼。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笑不够,又把头埋到金钦肩头,近乎喃喃自语道:“笑不出来,心里慌得很,哪怕看见你……”
“还是慌吗?”金钦的笑声顺着呼出的气打到奥河脖颈上,他在奥河背后轻拍两下,像是在哄婴孩,“胆子真小,历练太少。”
“和见惯大风大浪的中年人自然比不了。”
这趟回来,说不上金钦哪里变了,他脾气还是一般,话里话外依旧不饶人,却凭空多了许多霜雪之气。
听奥河这么说,他的眼尾弯起一道软软的弧,因为笑皱起的几道浅褶拖着欢愉又明显几分,他拿小指勾住奥河:“走吧,回家。”
奥河起初被“回家”二字触动,走了几步后,若无其事地说:“我太没有安全感,你不在的时候,我通过购物填补了一些心里的空寂,你应该不介意吧?”
“因为大手大脚花钱惨死街头,你应该早预料到了吧?”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金钦被放下的地方离旧屋不是很远,放在以前,他肯定是要乘车回家的。
只是今天到底不同,他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重见太阳,因此对能在户外行走这件事格外珍重了些。
十五分钟的步行距离,足够叫有心人得知他已被释放的消息。
心中大事完成,蒋连源干脆休了年假,也就是五分钟前才刚到家门,再两分钟前打开了工作邮箱。甚至不用手下人汇报,他从数个邮件的标题中就分辨出金钦又胜了一局的消息。
办公厅和军部联手办案向来是终局作业,连方修盛都被隔绝在外,居然还有人愿意拉金钦一把。
蒋连源与蒋家人毫无血缘关系,从他脸上窥不出任何与两位兄长相似的五官走向,只有生起气来,唇抿得毫无血色的样子颇像蒋家人。
他不知蒋也在想什么,火气烧起来,什么都顾不了,直冲冲地闯入了蒋也的起居室:“哥!”
蒋也在读报,听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面上分毫未动:“小连。”
不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告诫之意,可是心头火烧得正旺,并上所有的委屈,蒋连源直接把终端摔在了他膝上:“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是,你说我们蒋家只是诸多百年世家之一,只有金钦才是百年里的唯一,可陆平锦不如他吗?还是N系的卫研不如他?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理由!”
报纸被终端撞破了洞,蒋也也不动气,耐心地把报纸叠好放在一旁才问:“你在办公厅工作几年了?”
不知蒋也为什么这么问,蒋连源下意识回答:“快四年了。”
“辽源在办公厅不过月余,就能窥出陆平锦与金钦的不同,A系与N系的差距。”蒋也平淡地评价道,“你不够敏感,还被偏见蒙蔽了双眼。”
“我是有偏见,可我知道,像金钦这样的人,他学不会合作就是最危险的事,他不同我们站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敌人!”
“父亲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了。”
“您是新时代的新政客,可笼络政敌的门下干将,就是你的新一套吗?方修盛这次都放手不管了,结果最后居然是你捞出了金钦,你要是这样,干脆退出选举算了!”
“你对镕做了什么?”
一句平平常常的问句,蒋辽源却听出了背后的失望,他一怔,想嘴硬,但还是变相地承认了:“不用你管。”
“对政治的敏感度是天赋,可也是能培养出的东西,你今日与虎谋皮,借了方修盛的道来达成目的,他日方修盛要借你的道,你说他会害谁?”
“因为他是方修盛!他在第三自由军的积累不比我们浅,只是一点点小小的默契彩头,他能换来什么?”
“愚蠢。”窗外夕阳已降至地平线,光斜打进来,竟照得蒋也凭空老了十多岁,他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不说方修盛,如若金钦知道你对镕下手,A3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