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情障
他与阮白排在了队伍的最末,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一驾马车停在了妙手回春堂前,又有一衣着体面的小厮下得马车,并未排队,径自进了妙手回春堂。
片刻后,其中的大夫随小厮出来了,又向排着队的病患及其家属道:“老夫有疾患,须得出诊一趟,诸位明日再来罢。”
这大夫显然颇有声望,病患无人抱怨,连将要排到队的病患都乖乖地散去了。
明空看着大夫进了马车,便对阮白道:“我们去县衙一趟。”
县太爷查案去了,不在县衙,负责记录卷宗的师爷迎接了俩人,听得明空的提问,师爷回道:“大人命人彻查了那五人间的联系,五人的确都去过妙手回春堂,但妙手回春堂乃是我郓县最为出名的医馆,五人去妙手回春堂并不稀奇,且仅有一人是近日去的,其余四人去妙手回春堂已是昨年、前年之事了。是以,大人判断这五桩案子应当与妙手回春堂无关。”
明空发问道:“妙手回春堂的大夫真能将濒死之人救活?”
师爷颔首道:“本县屈指可数的巨富高举人年事已高,患了重疾,奄奄一息,据闻在妙手回春堂佟大夫的医治下,昨日已能起身了。”
明空愈发对这妙手回春堂起疑了,谢过师爷,便出去了。
阮白附耳道:“明空,许那佟大夫便是用了活人的精气,才将濒死之人救活的。”
阮白所言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明空思忖着道:“倘若这假设成立,佟大夫仅是凡人,是如何取人精气的?”
“应当有妖魔鬼怪相帮,又或者用了甚么我所不知的药物。”狐族当中便有不少狐狸是靠着与凡人交合,吸食凡人的精气,以增进修为,维持容颜的,但阮白尚小,根本不懂何为交合,更不懂该如何吸食/精气。
明空提议道:“不若我们便去见一见那高举人罢?”
那高举人年轻时曾中了举人,春风得意,然而,其后却是屡屡落榜,不得做官,此乃是他的心结,故而,即便后来从商,他亦坚持让旁人称呼他为“高举人”。
高举人久病方愈,容光焕发,正由受宠的通房陪着,在自家园子中听戏。
一出戏尚未演完,听得门房禀报有人求见,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门房将人赶走。
明空并不为难门房,待得入夜后,令阮白等在高府后门,独自潜入了高府。
高举人饮了酒,坐在浴桶当中,由通房伺候着沐浴。
明空弹指灭了烛火,又趁机到了高举人面前,在高举人扬声之际,快速地探了高举人的脉象。
这脉象沉稳有力,并不像不久前曾患过重疾之人,更不像一年过七旬的老者,更像一少年人。
难不成高举人当真吸食过精气?
明空无法判断,又恐打草惊蛇,转而变作一小厮按着高举人的吩咐,重新点燃了烛火。
他卑躬屈膝地朝着高举人道:“小人听说成家今日请了佟大夫出诊,成家的小少爷似乎快不行了。”
——成家乃是高举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抢过高举人不少生意。
高举人闻言,哼了一声:“死了才好,你且往佟大夫处送上千两白银,请他将人医死。”
明空套话道:“老爷你是吉人有天象,那成家小少爷许用了秘方都救不活,何必特意浪费千两白银?”
高举人摸了一把通房,方才道:“愚昧,佟大夫出手,哪有救不回来之人?”
明空好奇地道:“不知那佟大夫的秘方究竟有何奥秘?”
高举人不屑地道:“这也是你一下等人能打听的?”
明空献言道:“若是能将秘方从佟大夫处弄来,何愁铺子生意不佳?”
高举人今年以来,生意陷入瓶颈,一连倒闭了三家铺子,听得此言,双目一亮:“你说得不错,待我得了秘方,再想法子弄死了佟大夫,便是财富滚滚,教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便死。”
这高举人太过容易上钩了,明空面上挂着谦卑的笑:“老爷英明。”
☆、第十回
见高举人正自鸣得意着,明空趁机进言道:“事不宜迟,以免被恶人钻了空子,不若小人现下便去将佟大夫请来?”
高举人摆摆手道:“你快些去罢。”
明空出了高府,又到了后门,对阮白道:“贫僧将你变作高府下人,你与贫僧一道去请佟大夫。”
阮白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便是明空。
他不问缘由,颔了颔首,便被明空变了样貌。
一人一狐去了妙手回春堂,妙手回春堂已闭上了门,外头却依旧有人在等候着,希冀着次日一早一开门,佟大夫便能为自己看诊。
明空叩了叩门,里面并没有动静。
过了足足一盏茶,方才有人来开了门,开门者便是那佟大夫。
佟大夫喝道:“老夫已歇下了,你们胆敢扰了老夫的好眠,老夫定不会为你们看诊。”
明空拱手道:“小人乃是高举人高老爷派来的,是小人不懂规矩,扰了佟大夫的好眠,望佟大夫大人大量,勿要同小人计较,且随小人去一趟高府罢。”
佟大夫一听是由高举人派来的,立即变了副模样,客气地道:“老夫自然不会同你计较,我们这便去罢。”
明空请佟大夫上了马车,自己与阮白坐于辕座上。
妙手回春堂与高府相距不远,不多时,马车便驶入了高府。
明空已提前将被自己与阮白借用了样貌的两个小厮绑了起来,丢到偏院专门放置废弃物品的房间去了,因而,他们一路带着佟大夫,越过了不少下人,都没有遭到怀疑。
到了厅堂后,高举人由美人们环绕着,一见佟大夫,他一使眼色,美人们便将佟大夫结结实实地围住了。
佟大夫有美人作陪,自是欢喜万分,时不时地吃些豆腐。
高举人又着人上了山珍海味,宴请佟大夫。
佟大夫以为高举人是为了感谢他救了其性命,却之不恭,便一面大快朵颐,一面美人在怀。
又从内室来了不少美人,一半美人奏乐,一半美人翩翩起舞,令佟大夫目不暇接。
酒过半酣,高举人打了个暗号,所有登时美人散去,使得佟大夫摸不着头脑。
高举人饮尽了杯盏中的太禧白,直截了当地问道:“佟大夫,你可否告诉本举人你的秘方究竟是甚么?”
佟大夫义正言辞地道:“此乃老夫医馆不传之秘,不能让举人老爷知晓。”
“是么?”高举人扫了眼明空,明空会意,拿起了适才用来切烤羊肉的小刀,抵住了佟大夫的咽喉,道:“得罪了。”
佟大夫哪里见过这阵仗,欲要呼救,即刻意识到自己被放置在了砧板上,呼救无用。
明空将刀尖往佟大夫的咽喉压了压,逼出了一点鲜血来。
佟大夫不得不道:“老夫可将秘方告诉举人老爷,但举人老爷须得保证老夫性命无忧。”
明空收回小刀,佟大夫松了口气,又道:“请举人老爷屏退左右。”
高举人料定佟大夫伤不了自己,当即道:“你们且先出去。”
外头还有人守着,明空与阮白走远了些,明空又施展身法,抱着阮白上了屋顶,并抽出了一张黛瓦。
佟大夫到了高举人身边,又对着高举人道:“所谓的秘方是抽取年轻活人的精气制成药丸。”
高举人奇道:“要如何做?”
佟大夫答道:“老夫有一味药,年轻人吃下后,精气便会汇聚于体内,凝成药丸,并吐出来。”
高举人发问道:“那味药是何药?”
佟大夫摇首道:“老夫亦不知,那味药乃是一人给予老夫的。”
高举人饶有兴致地道:“其人何在?”
“老夫亦不知其人何在,至于药,老夫手中倒是有不少。”话音尚未落地,佟大夫已将早已隐在手中的药塞入了高举人口中。
高举人猝不及防地吞咽了下去,又听得佟大夫道:“老夫心善,素来不杀人,你自己找死便怪不得老夫了。”
明空见状,并不着急,他早已打听过了,高举人为富不仁,死有余辜。
却是阮白低声道:“我们不救人么?”
“不救。”明空抚摸着阮白道,“若是救了他,便会有更多的人遭遇不幸,流离失所。”
阮白不解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且他若是能回头是岸,不是一桩美事么?”
明空含笑道:“你倒是较贫僧更像出家人,不若出家为僧罢?”
阮白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毛茸茸的,要是剃度了,就不可爱了。”
明空失笑,亦摸了摸阮白的头,才聚精会神地去瞧高举人。
高举人横在地上,浑身痉挛,连挣扎的气力也无,整个人犹如被抽去了骨头般。
佟大夫居高临下地踹了高举人几脚,冷哼道:“凭你也敢向老夫索要秘方。”
片刻后,高举人头发花白,皮肉耷拉,瞧来年逾百岁。
又片刻,高举人从口中吐出了一颗药丸来,这药丸呈深褐色,光彩夺目。
佟大夫捡起药丸,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正要惊呼,以便洗清自己的嫌疑,却见得有俩人从屋顶上飞了下来。
他惊愕地看着俩人,问道:“你们是何人?你们看见了甚么?”
——明空已为自己与阮白卸去了小厮的伪装,又恢复成了青年与少年模样。
明空向佟大夫瘫着手道:“我甚么都看见了,佟大夫,你且将那药丸拿出来罢。”
佟大夫自是不肯,心生一计,惊呼道:“快来人,有人害了你们家举人老爷!”
然而,竟然无人进来,外头静悄悄的,分明方才他进来之时,这高府灯火通明,下人来来往往。
他提高了音量,依旧无人进来,连请他来这高府的两个小厮以及伺候过他的美人皆不见了踪影。
明空乐于欣赏佟大夫的狼狈,任由佟大夫到了门口,因开不了门而汗流满面。
阮白性子软,劝道:“佟大夫,你一凡夫俗子是开不了这门,亦无法将外头的下人唤进来的,还是勿要白费气力了为好。”
我一凡夫俗子……
佟大夫面色煞白:“难不成你们两个是妖怪?”
阮白认真地道:“他不是妖怪,我乃是狐妖。”
“狐妖!”佟大夫连连后退,唯恐被阮白近身。
☆、第十一回
阮白不曾害过凡人,且年岁尚小,不曾被凡人这般惧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