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在前
“她就在我车上待了十几分钟,下车时好像……5点40,5点40分最多了。”
纪征在车里看了一圈,问道:“你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
“有有有,前些天不是下大雨了吗,淋了雨有点小毛病,老是滋滋啦啦的,我就卸掉搁家里了。”
“下雨,是4月15号?”
“没错,就是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就卸了。”
“也就是说,你的行车记录仪在4月15号就没有使用过?”
孟翔愣愣道:“是啊。”
一般行车记录仪的储存空间很有限,最多只能保留七天内的录像,过期就会被覆盖,但是孟翔的记录仪在4月15号拆了下来,那也就是说4月15号的录像就是记录仪摄录的最后录像,没有机会被新内容覆盖。
纪征坐好了,抬手指了指前方道:“开车,去你家拿行车记录仪。”
拿到行车记录仪,纪征临走时不忘做戏做全套,对孟翔说:“这两天手机保持畅通,随时通知你到警局做笔录。”
孟翔不疑有他地把纪征送到小区门口,纪征在他的目送中走向停在路边的银色林肯,敲了敲副驾驶车窗。
燕绅放下车窗玻璃,抵着额角一副快睡觉的模样,看着他问:“办完了?”
纪征点了点头,道:“我开车。”
燕绅下车换到副驾驶,纪征开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你去哪里?”
纪征看着前方车况问道。
燕绅闭着眼睛微微皱眉,冷淡的口吻稍显不悦:“我没有名字吗?”
纪征唇角一弯,平静道:“燕先生。”
燕绅不屑地哼笑一声:“我还以为终于出现忘记我名字的人了。”
纪征无视了他的傲慢,打开车载音箱,随机播放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燕绅在钢琴曲中睁开眼睛扭头看着纪征,道:“你很奇怪。”
纪征目视前方,微笑道:“有吗?”
“你明明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走人?”
纪征的神色毫无波澜,其实内心微讶。他没料到像燕绅这样傲慢且骄傲,一直被众星捧月,从未受过冷眼的天之骄子竟然还能站在像他这种普通人同等的立场上去感受旁人对他的观感。
起码在纪征的印象中,拥有燕绅这等地位的人,对不喜欢他们的人都是不屑一顾且弃而远之的。
更重要的是,纪征没料到燕绅竟能察觉到他对燕绅的抗拒。
燕绅不等他回答,很快回到自己的高度上揣度他,脸上现出冷漠又鄙夷的神色,道:“因为我奶奶是你的客户?还是因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
纪征善于洞察人心,当然听得出燕绅在询问自己允许他接近的原因。
纪征没有选择直面回答,因为他知道燕绅会看出他在说谎,于是刻意把话说的暧昧,微微笑道:“重要吗?”
燕绅觉得自己被他推远了,又好像被他拉近了,总之他发现他头一次摸不准一个人的心思。纪征对他来说是一个神秘又意外的存在。
他罕见地口拙了,而且他意识到自己如果继续和纪征待在一起,他将把自己从不显露人前的一面暴露出来,于是道:“无所谓,不重要。”
纪征转头看他一眼,就像在放风筝一样从容地把飞的遥远的风筝拉回来一些,笑道:“你生气了,因为我吗?”
燕绅看着窗外,微微皱眉,他很不喜欢被纪征看穿的感觉,冷声道:“停车。”
纪征丝毫不纠缠,很快靠边停车,在他下车时还向他道谢:“谢谢你今天帮忙,燕先生。”
燕绅扶着车门看他片刻,然后弯下腰看着他笑说:“我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纪医生。”
说完呼通一声甩上了车门。
纪征唇角的笑意慢慢跌宕干净,目光冷漠且平静地看着他走进一家酒吧。
回到家里,他直奔书房,无视从厨房里走出来向他问好的吴阿姨,反锁书房门。
一面书架前摆着一张书桌,纪征蹲在书桌前拉开底层的一只抽屉,从里面抱出一只像是礼物盒似的蓝色玻璃纸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本笔记本,他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在地板上,露出笔记本下的一支万宝路钢笔,一条蓝底横条纹的领带,一张酒店房卡,以及一张照片。
照片被人用红色的笔画满了凌乱的线条,那些笔迹几乎力透纸背,划破照片表面的一层护膜,把照片上一对依稀可见的男女划的支离破碎。
纪征拿出那张照片,翻到背面,看到背面用红笔写着一组英文字母——Arthur
Arthur……
纪征看着这组用红笔写下的字母,这些字母印在他的眼睛里,像是在他的眼珠上刻下的,每一笔都是一道血迹。
他从桌角的垃圾桶里找出一张名片,把这张照片对齐在照片的左上角,用订书机把名片和照片合二为一。然后他拿出手机把名片上的号码保存在手机里,备注输入了‘燕绅’两个字。
他总是平静又温柔的眉宇间现出阴鸷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按着手机,给燕绅发了一条短信——如果我让你生气了,可以给我机会弥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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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查组办公室里,夏冰洋和娄月对坐在长桌两侧,娄月专心看案卷,拿着一只钢笔在一张稿纸上写写画画,捋了一条又一条时间线。夏冰洋坐在她对过,面前摆了一副半成型的模型积木,正在拼凑城堡城墙外夹起的风车。
娄月把洪芯的案卷看了两遍,不得要解,看一看时间,距离她拿到案卷研读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她认真工作了一个半小时,而她的领导拼了两个小时的积木。而且那积木是四岁至八岁的儿童益智玩具,她五岁的外甥女都能在两个小时内搭建完成,夏冰洋已经摆弄了一个星期还是一副残桓断壁的凄惨模样。
她一直都认可夏冰洋的智商,现在看一看夏冰洋低头扣零件的傻样,忽然觉得夏冰洋的智商也不是很高的样子,起码比不上她五岁的外甥女儿。
钢笔握到手酸,娄月把钢笔扔下,单手撑着额角抬眼看向夏冰洋。
夏冰洋在一片五颜六色的碎片中翻找零件,头也不抬的问:“月姐,喜欢小绵羊还是喜欢大白兔?”
娄月低下眼睛,咔吱咔吱地按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羊肉。”
夏冰洋点点头:“那就养羊。”说着拿起拇指大小的绵羊塑料模型放在绿色积木搭建的篱笆门里。
他放了几只羊,才抬眼看了看娄月写写画画的稿纸,道:“怎么样?”
娄月连人带椅子往后溜了一段儿距离,上身前倾,双臂支在桌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道:“是谁告诉你,洪芯在4月15号5点20分左右上了一辆出租车?”
夏冰洋长长地‘嗯’了一声,等到把手里的零件组建好方才道:“这个问题先放过去,你接着说。”
娄月便说:“法医推测洪芯的死亡时间是5点到8点之间,警方根据找到的证据,把目标锁定在洪芯的老板,彭茂身上。彭茂留下了一份口供,他在口供里说到;洪芯搭他的车离开服装厂,大概在5点钟左右,他把洪芯放在718省道边。这份口供当时并没有被采纳,因为彭茂的作案嫌疑太大了。而且没有人可以证明洪芯真的从他的车上下来了。但是现在你却说找到了证据可以证明洪芯在5点20分左右在718省道搭乘一辆出租车,那彭茂生前留下的这份笔录就有了可信度。但是仅有可信度是不够的,当年的警方在彭茂车里发现洪芯的血迹和毛发,还在彭茂身上发现一把符合凶器特性的沾有洪芯血迹的折叠刀。如果彭茂不是凶手,这些证据怎么解释?还有,既然他不是凶手,他为什么畏罪自杀?这合理吗?”
夏冰洋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她问:“和谁比?”
“和现有的证据相比。”
夏冰洋又问:“比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娄月想了想,道:“两种可能,要么这个出租车司机记错了人或者时间点,要么你找到的线索不可靠。”
夏冰洋点头道:“有道理。”说完又接着搭建城堡。
娄月不禁皱眉:“这条线索到底从哪儿来的?可不可靠。”
“我也不知道可不可靠,正在核查。”
娄月莫名其妙:“你从一大早就坐在这儿拼图,你核查什么了?”
夏冰洋笑着说:“别急嘛,有人帮我核查。”
娄月问:“谁?任尔东和黎志明?他们不是被你派去找栾云凤了吗?”
夏冰洋冲她神神秘秘地一笑:“外援。”
娄月只当他在扯淡,起身去了卫生间。
办公室门开了又合,一道过堂风在关门的瞬间夹脚钻进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很快沉沉地宕了下去,卷起娄月放在桌上的一张草稿纸,飘飘落地。
夏冰洋起身捡了起来,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用娄月的钢笔压住,然后斜坐在桌边上,面朝着微风习习的窗户,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近来他给纪征打电话意外的顺畅,十次里面能打出去五次,只是通话时间依旧长短不一,不是受莫名其妙的信号影响,就是受纪征的无话可说影响,总之他们每次通话都很有质量,有质量到一句废话都没有。
然而夏冰洋是很想和纪征说几句废话的,就像朋友之间正常聊天似的说两句无关要紧的闲话,问一问天气和饮食,但是每次听着纪征平静又简洁的口吻,夏冰洋就能看到他冷峻又深沉的脸,这让他无由心生敬畏,就像孩子不敢和长辈微词。
他知道他有些误解纪征,纪征一向待他温柔又有耐心,从来都是如此,但他也很清楚,纪征对他的温柔和耐心是从以前沿袭至今,纪征对他此时的态度和纪征对十五岁时的夏冰洋的态度毫无出入,依旧是年长者对晚辈的态度。
夏冰洋也一样,他纵容自己对纪征悠然神往,但是他同样敬重纪征,在纪征面前只敢偶尔任性,不敢随意放肆。
他在纪征面前就像变了一个人,克制的不像他自己。
这次运气不太好,重播的第二次,电话才打通。
纪征率先道:“冰洋,我拿到了孟翔车里的行车录像。”
夏冰洋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道这回纪征连给他叫一句‘纪征哥’的机会都没有,抿了抿嘴唇才道:“孟翔?”
“就是带走洪芯的出租车司机。”
电话那头的纪征坐在家中书房里,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电脑。
“洪芯真的在5点20分左右上了一辆出租车?”
夏冰洋顺手在花花绿绿的零件里拿起一颗红色的碎片在手里把玩,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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