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
因为他是正常的。
用正常来讲也不算,总之……
孟然皱起眉。
总之很难去相信景丞说的那些话。
“很难理解,对不对?”景丞没有继续讲下去,停了会儿,看着孟然说,“这个故事……很难接受。”
“我没办法联想,”孟然深吸了口气,看着角落,“我的记忆里已经有两段不应该同时存在的东西了,按照你的说法……我甚至有一段被我遗忘的记忆?”
景丞的手又一次在床单上抓了一下,孟然看见他胸膛剧烈起伏几次才逐渐平稳下来,再开口时语调平稳:“我继续说下去的话,你会混乱么?”
“你觉得我现在算清醒么?”孟然低声问。
“算吧,”景丞笑了下,“叶潜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清醒了。”
孟然抿抿唇没说话。
景丞口中的这个故事真的很长。
从景丞的视角看来,六月三日闯关成功后,被留在轮回边境的人是他,陷入昏迷的反而是景丞自己。
景丞昏迷三个月醒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找了自己整整三个月,最后……在垃圾桶旁边找到了自己的身影,并且在那之前,自己已经被叶潜收留在精神病院很久,逃院出来之后才被景丞找到的。
找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精神错乱了,草木皆兵,根本不认识人,时而记忆恢复到闯关之前,时而又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有……鬼种。
“鬼种到底是什么?”孟然拧着眉毛问。
“简单来说,就是轮回边境种在你脑袋里的东西,不过……叶潜现在有了新说法,他怀疑是在研究院的时候,那些人就对你做了手脚,”景丞解释道,“鬼种会刷新你的记忆,并且在你的大脑里生根发芽,所以你的记忆才会这样混乱。”
“这里就不对了,”孟然说,“如果在研究院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就有什么鬼种,那为什么从小到大我的记忆没有一点错误,反而是现在才出现问题?”
“所以鬼种还是很有可能是在轮回边境时种下的?”景丞问。
“按照你们那个逻辑的话,是这样。”孟然说。
“我们最初的逻辑就是这样,”景丞背后已经出了一层汗,病服几乎被浸透,“所以为了铲除鬼种,我们需要放你进入轮回边境,引出种下鬼种的人。只有种下鬼种的人才能去除鬼种,所以你去轮回边境是必须的。”
“所以在我第二次醒来后,宴叔叔和萧叔叔才会放松对我的看管,”孟然顿了很久,他的记忆竟然又诡异的连上了,“第一次醒来时……他们把我困在病床上,是因为我精神错乱,我脑子里有鬼种。第二次醒来时你们已经调查完鬼种的来历,所以放我进入……”
“不对,”景丞背一下挺直了,伸手紧紧抓着孟然的手,“你的第一次醒来不应该在病房里,你忘了吗?我……我是你记忆里的漏洞,第一次醒来和第二次醒来我所处的地方和你记忆里的不同,你忘了吗?”
“……没忘,”孟然摇了摇头,他深吸了口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继续说。”
“你一定不能忘,孟然,你要记清楚我在什么地方。”景丞那张强装冷静的面具正在一点点粉碎,随着他口中那个故事的推移,他已经越来越害怕孟然的情绪波动了,可那些事情又不得不说。
他已经承认了自己景丞的身份,再不告诉孟然自己为什么要伪装成景忆鸣,孟然一定会和其他事情联想起来。
或者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又陷入自己的旋涡里去。
“鬼种会不断刷新你的记忆,这样的情况下放你去闯关是很危险的,因为你并不清醒,”景丞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就找了陆桓意,那个小道士的师侄来替你封印鬼种。”
孟然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
“第一次封印过后……我是陪在你身边的,但是你对我有一种违和感,你觉得我不应该在你身边,你觉得这是错的,”景丞终于说到了最要命的地方,他紧紧盯着孟然的眼睛,不敢放过他的任何反应,“所以……你一遍又一遍推翻了自己的理论,导致鬼种的封印松动了。”
孟然莫名呼吸一滞,他这会儿是真的想把景忆鸣那张脸重新给景丞贴上,否则这样一张脸在他面前,这样情真意切地担心,露骨的害怕,各种各样生动的情绪展露在眼前,真的很影响他的判断。
“你的记忆……又一次被刷新,最后大家发现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们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只知道你不能看到我,”景丞说得很艰难,“所以我只能远离你。”
“这里就到了你第二次醒来的时间了,”景丞喘了口气,“因为你不能见我,所以我换了景忆鸣的脸陪着你闯关……又不能让你完全沦陷在你的幻觉,你的记忆里,要让你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错的……所以我没有太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只是没有想到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不,也不能说变得更糟。
景丞觉得就算自己刻意隐藏了,孟然还是会察觉到的,他和孟然曾经一起在宴尘远那儿接受过格斗训练,他们打架的姿势都差不多,力度默契什么的都在里头,有一些东西就算捂住眼睛嘴巴还是会流露出来,孟然也必定会注意到。
到那时孟然是会比现在更疯狂还是怎么样,没人能说得清。
就像现在没有人能知道孟然听完这个故事后,究竟是什么想法一样。
孟然没有说话,没有反应,就像之前他情绪爆发后陷入的一种空白期一样,整个人仿佛不在这里了,外面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景丞的心跳高频率重叠,景丞感觉自己快紧张死了。
“你可以不用相信这些故事,我只是对于你第二次醒来后,为什么会遇到景忆鸣的记忆补充完整,”景丞紧紧地攥着被单,强迫自己的语调平稳下来,“我只是给你解释,我……”
“你说这些是怕我,怕鬼种的封印松动吗?”孟然忽然低声问了句。
景丞没有办法回答他这句话。
“你们这个故事再完整,只要我不信,整个构架出来的世界就都是骗我的,”孟然垂下眼帘,“因为我的记忆在我第一次醒来时就出现了问题。”
“可是……”景丞话还没说完,孟然就打断了他。
“这些故事,情节,每一个人物,和我的记忆完全冲突了,”孟然说,“来自冲突里的答案,你觉得我能相信么?”
景丞还没有说话,病房门一下被打开了,宴尘远和萧渡水一起进来,没有看景丞,也没有批评或者责备他什么,只是看着孟然,问:“什么都解释清楚了?”
孟然抬眼看着他们,抿抿唇没吭声。
“那就来检查一下,”宴尘远说,“我把之前给你封印鬼种的那个人带来了,你让他检查一下,就一下,行么?”
孟然还是没说话。
每一个人都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他让他非常不好受。
他一抬头,看见萧渡水在和景丞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表情都还算平稳,余光又带到宴尘远舍后那个人,是个看着挺年轻的和自己同龄的人,但……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很温和,这是孟然头一次看见一个人就敢用温和下定论。
“我叫陆柯词,”陆柯词指了指自己,说,“做个检查而已,不用慌。”
“怎么检查?”孟然问。
“啊?就,检查,”陆柯词好像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解释,“检查啊?”
“你们俩得独处,是么?”宴尘远立刻说,“之前那次一样,你们俩在一个房间里,慢慢检查。”
“对。”陆柯词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