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
言下之意是趁着他还没有醒,你要不要进去和他告个别?
毕竟在孟然的鬼种被取出来之前,他们不能再见面了,至少在想到新对策之前,景丞必须消失在孟然的生活中。
孟然回来后的日子像一场痛苦缱绻的梦,萦绕在身边勾得他夜不能眠后还要斩钉截铁地拔出,景丞站在卧室门口,盯着陆柯词看了会儿后,视线投到后方的床上,孟然躺在那里。
景丞没有进卧室,好像在这种时候的告别是没有意义的,人很少能与别人同生,共死更是奢望,他甚至要在孟然醒过来之前离开这个家。
手机揣在兜里,沉甸甸的,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兜就变得异常的沉重,宴尘远说要送他回去,他拒绝了,这种时候更应该看住的是孟然,但景丞的状态也很不对劲。
冬天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后自然而然带上带着寂寥和寒冷,一头扎进黑夜里无法自拔,景丞摸出手机点开许久不曾点开的孟然的对话框,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孟然发过来的,叫他来他家时在楼下便利店买两包泡面。
景丞捏着手机,表情忽然有些变化,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一两声不甘心的低泣,被风雪裹挟着飘到黑夜尽头,再然后,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什么也没有发送,无声无息消失在街道尽头。
鬼种每次刷新只会保留一个记忆点,只要鬼种被封印住且不再被刺激,孟然就不会继续错乱,只是不知道这次的鬼种将孟然的记忆刷新到了什么地方去,无法开导他,和他对话,也不知道什么会刺激到他,所以孟然刚醒来那几天,宴尘远和萧渡水十分小心翼翼。
他们为了让孟然找到自己记忆混乱的原因,用了点儿关系把孟然强行塞到四院去,让他穿上精神病院的病服在医院醒来,睁开眼睛就是白得渗人的天花板,空气里的消毒液味儿并不好闻,孟然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醒啦?”萧渡水坐过去,他手里削着一个苹果,很自然地将断掉的皮丢进垃圾桶里,“想喝水么?”
“……不,”孟然摇摇头,掀开被子又扯开病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扭头问萧渡水,“现在几号?”
“一月份了,”萧渡水轻声说,“怎么了?”
孟然眼睛瞪得很大,很空洞的眼神,萧渡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的记忆点究竟落在什么地方,孟然像一片浓郁的雾,把所有人裹在里面,包括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正确的出口,
“手。”孟然突然说。
“……什么?”萧渡水没能反应过来。
孟然很轻地叹了口气,抽过床头的纸巾一边将萧渡水手里的刀和苹果拿出来,丢到一边,一边用纸巾给他按住了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削到的伤口,萧渡水低头一看,血淌了很多出来,沿着掌纹往下流淌着。
过了很久,孟然突然开口问:“景丞在什么地方?”
萧渡水愣住了,整个人被按下暂停键那样停住,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小心翼翼又不太那么小心翼翼,情绪和感情在孟然面前都要收住,不能外放太多,他们谁也不知道孟然此时保留着怎样的记忆,谁也不敢去触及孟然的记忆。
他沉默,孟然也沉默,很久以后他扭头看向床头那个沾了一点点血的苹果,下了床,把苹果清洗干净,咬了一口,腐烂的味道从他嘴里弥漫开来,他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苹果,明明是好的,为什么吃进嘴里会有腐烂的味道?
孟然把苹果丢进垃圾桶,沉思了很久后没有再问景丞的事情,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穿着病服,很自在地躺回床上,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得配合检查,”萧渡水还没有忘记最基本的常识,强扯出一个笑来,说,“如果检查通过,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孟然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冲着萧渡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后闭上眼,没有睡着,他在大脑里整理着他混乱的记忆。
最后一次闯关的时间是6月2日,现在是一月份,期间的记忆很模糊,自己应该是昏迷了六个月。
是吗?
应该是这样。
否则无法解释,这六个月他到底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没有记忆,醒来的时候在病床上,应该就是昏迷,而且四院是精神病院,自己大概是精神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又开始想,萧叔叔对他的态度那样谨慎,一定是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做出了很让他们伤心的事,不能再那样了,现在自己清醒了,要一直清醒下去。
景丞。
景丞呢?
孟然缓缓睁开眼睛,浅浅地抽了口气,他的记忆终于接上断点,所有的线都汇聚到这一刻,为他编织出一幅最盛大的蜃影。
景丞被留在轮回边境了。
是的,他们6月2日进入轮回边境,闯到第八关,本来应该逃脱了,但是那一关太黑,没有任何任务指引,像一盘无解的棋局,错综复杂的线里,他找到最关键的一点,景丞似乎还活着。
鬼之子,关卡,记忆幻境,这些概念他不记得是谁给他灌输的,但他就是知道,并且相信,他要坚信着景丞还活着,特别是在周围人都不对劲的情况下。
孟然察觉到了周围人的不对劲。
在他的记忆里,他似乎是清醒过一段时间,周围所有人的人都和他说景丞死了,从轮回边境出来的时候,景丞的尸体和他一起出来,景丞在出轮回边境前就死了,骨灰都被埋葬了很久,难道你不知道吗?
但死在轮回边境的尸体是出不来的。
景丞哪来的尸体?
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家都说景丞死了,而自己认为景丞没有死,一定要去轮回边境救他,他们才把自己送到了精神病院来,他们以为自己疯了。
是的,就是这样。
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孟然撑在窗台边,看着外面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吸进一口冷空气,缓慢地想,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似乎没有了。
他们察觉到说景丞死了自己就会陷入一种很焦虑的情绪里,干脆改口,说景丞失踪了,对,这次醒来后他们说的都是景丞失踪了,再也没有人提到景丞的死亡,他们在照顾自己的情绪,这是一种伪装,还是陷害的预兆?
是选择相信记忆,还是相信周围人口中的话?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那么他要去怀疑他的家人吗?
为什么怀疑?有什么在害他?
景丞到底在哪?
孟然想不明白,手指蜷起来,用力到骨节泛白,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无法察觉到不对劲的一个确切的点在哪里,一低头,鼻血流个不停。
那天阳光很好,他到院子里散步,萧渡水和宴尘远很忙,轮流来医院照顾他,院子口似乎有个很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孟然怔住,觉得那个人的背影像极了景丞,但又不像,景丞不驼背,走路也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朝他缓缓走过来,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得孟然觉得不适的时候他才挪开视线,孟然疑惑地看着他离去,又自嘲地想,景丞怎么可能在这里,他被留在轮回边境,我要去救他才行。
第65章 圆点
孟然很少有能独处的时间。
宴尘远和萧渡水仿佛在防备着什么似的,每天轮番来盯着他,单独掌握的时间只有上厕所,洗澡这两个点,孟然要抓住这两个点来记录一些东西,他的记忆太乱了,这很不利于接下来的发展,必须把此时此刻的心情记录下来。
但带纸笔到洗手间去不太现实,医院也没有这些东西,宴尘远和萧渡水更不会给他买,他不想让他们俩再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尽管他真的很不正常。
可正常与否,这个边界线谁都没有定数,谁都不能说一个人不正常,也不能说一个人正常,他们只是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没必要去寻求真正的认同感。
但他需要空间,时间,以及能完整记录的东西。
于是揣着手机到了浴室,宴尘远他们给他安排的房间有一间独立的浴室。
打开摄像功能的时候手指有些发颤,孟然握住自己的手腕,没有把摄像头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角落里,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污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