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山9号院
国安大楼允许你养狗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提要求。
蒋危一手撑着方向盘,半天没动,等到嘴里这根烟见了底,他把烟拿下来,伸到窗外去磕了磕烟灰,慢条斯理地说:“我可以提供案情信息,给我也办个暂住证吧。”
“你什么意思?”姚主任皱起眉头。
“意思是我手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蒋危扬手一抛,把烟头扔进不远处的树坑,“我要的也不多,主动交代违纪情节有功,给我们家人办减刑,让我每天来送一趟狗食,我就把东西给你。”
姚清刚想呵斥他乱扔烟头,一听到蒋危的话,却罕见地沉默下来,蒋危在这个时候提出可以自检自举,无疑对收网行动有莫大的帮助。
“量刑要军纪委和中纪委来定,后面那个条件……”他斟酌着说,“先把东西拿出来看看,要是能用上,别说暂住证了,你跟前任和狗睡一个屋我都没意见。”
蒋危哼笑一声,从副驾驶座上拽来一个文件袋,抛给他。
姚主任拿着东西,还是犹疑不定,鹰隼一样的目光在蒋危面上划来划去,“这么轻易能让你放弃抵抗,我属实没想到。”
毕竟在这之前,国安都做好了跟蒋家人血战到底的最坏打算。
“谁让我家政委思想教育做得好呢。”蒋危哈哈笑了两声,笑意遮掩了眼中淡淡的挣扎。
把这份东西交出去,不管是他,还是他父亲,都没有任何退路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组织能看在他有投案意愿的份上从轻发落。
姚主任有些无语地后退半步,示意门卫给蒋危的车放行:“我还是个没有什么感情经历的单身人士,你们二婚结婚又离婚的,大可不必这样伤害我。”
从那之后,蒋危每天都会来一次。
庄玠不知道他跟政治部的人达成了什么协定,只是时常看见他的身影,有时候庄玠在窗户边浇花,拎着小喷壶抬头一看,就发现楼下多了一辆熟悉的车,蒋危靠在车门上抽烟,就和从前无数次在家里阳台上看到的景象一样。
那种感觉很奇妙,他们明明已经分开了,两人都处在政治漩涡的风口浪尖上,但总给他一种错觉,恍然间时光好像和过去渐渐地重叠到了一起。
姚主任允许庄玠每天下楼两个小时,遛西米露,按照姚主任的想法,本来不乐意这掉毛怪满院子乱跑,但在西米露咬坏了两个公款买的沙发之后,狗主人还不肯赔钱,他就只好咬咬牙同意了。
院子里的迎春开了少许,抽着长条,一簇一簇明黄的花散在各处。
西米露对那些花很感兴趣,每次下楼必要糟蹋一朵,拉都拉不住,但是政治部的人现在无暇去管一条狗,他们的工作正进行到最关键的阶段。
在满城暗流汹涌之际,庄玠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人。
蒋危决定主动交代案情的事,只跟陆则洲通了消息,他还得按时上班,对外稳住这些真正有反动想法的大老虎。他坚持每天过来,但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碰上庄玠睡觉,他甚至可以在隔壁监控室坐坐就走。
政治部的干事觉得费解:“头儿,你说这人是不有毛病?天天烧着油跑一趟,就为了喂前任的狗,恨到把人的东西都扫出家门的地步了,还能忍住气天天见面。”
“未必。”姚主任哼笑一声,“你要有个讨厌的前任坐牢了,你还给他白送大床垫?”
小干事揣摩着领导说的话,突然一拍大腿,想明白了:“意思是这俩人还……那他提供给咱们的消息不会有问题吧?”
“且走着看吧,真敢在情报上作假,那就是摆明不想过日子了。”
姚主任费劲地拍着裤腿上的狗毛。
这狗近来特喜欢扑人,好像知道他怕狗似的,专门逮着他熨烫好的西装蹭,他换衣服的速度都赶不上狗扑他的速度,只能穿着一身白毛的衣服上班。
庄玠也不管,就放任狗欺负他,每天坐在太阳地里看书,看完了才拍拍手,喊:“西米露。”
西米露摇着尾巴朝他奔去,跳起来咬住蒋危手里的鸵鸟肉,咔咔两下吃干净,一头扎进庄玠怀里,尾巴翘上了天。
那年春天终于在三月尾迟迟而来,燕郊林木苍翠,河岸桃花盛开,蒋危觉得他们应该有个万象更新的开始,重新走一遍这些年仓促而过的路,把漏掉的东西弥补回来。
这样的时节,刚刚好。
第56章
蒋危把从他爸书房里翻出来的东西交给国安的第二天,总参作战部的陆参谋长没了。
不是在解放军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也不是在各路专家环绕的病床上,就在陆家四合院,毫无征兆的突发急病去了。陆家这位一家之长属于年少有成,很早就做上高参,比蒋怀志还要小五岁,陆则洲传出消息的时候,整个圈子都小小地震动了一下。
那位王姓委员一下子失去两个有力支持者,缺少了保护伞的遮掩,隐藏多年的北京塔项目终于浮出水面,国安的工作又得以往前推进一大截。
庄玠接到讣告很惊讶,手指在陆则洲的信上停了很久:“我记得他身体不错,去年大阅兵还在城楼上见过,看面相不像病重的人。”
“谁知道呢,人有旦夕祸福。”蒋危对陆参谋长怎么死的不感兴趣,自己爹都狠心抛开了,还顾得上别人的爹,“不过他一死,姓王的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弯腰解开西米露的绳子,带狗跑到楼前的空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发声毛绒球。
院子里可活动范围毕竟就这么大,西米露吃了几天花,很快就失去兴趣,于是蒋危在网上买了几个宠物玩具,换着玩。
西米露很灵活,蒋危一度曾怀疑它有巡回犬的血统,玩具不管扔多远多快,西米露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接住东西送回来。蒋危跟陪狗扔了几十个来回,觉得背上出汗了,见庄玠坐在凉亭里看书,就把毛绒球放下坐到他身边去。
“西米露最近好像不太爱吃饭。”蒋危扳开狗嘴,低头检查舌苔和牙齿,“昨天只吃了两块鸡胸肉,今天的狗粮还剩一多半,比八个月的时候吃的还少了。”
“关的时间太长了,狗也会抑郁的。”庄玠想起西米露八个月大的样子,那时候才多小啊,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蒋危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落,连忙宽慰道:“再等等,外面事情一结束,就能回去了。”
庄玠把脸转向远处的山岭叹了口气。
天渐渐暖和起来,他只穿了一件纯棉的白衬衣,纽扣松了两颗,袖子挽到手肘,山风吹来时单薄的布料整个贴到了身上,空气里漂浮着沐浴露淡淡的香味。
蒋危跟他挨得很近,几乎肩靠着肩,春天所有的美好都在这一瞬间集齐了。
在这种极度的幸福状态下,精神体突然不安分地溜出来,一条硕大的尾巴,黑白间色,直直立起来耀武扬威地招来招去。
庄玠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国安是管国家安全的,任何对公共治安有威胁的东西他都管,像他们这种,随随便便能控制人的意识,或者变成一条狼到处乱嚎,那都得被国安列为重点监控对象的,搞不好得给你关一辈子。
“快收回去!”庄玠急得轻拍那条尾巴。
“你别摸,一摸更回不去了。”
蒋危有点委屈,他是真不想在这场合冒出傻傻的求偶一样的动作,但精神体这玩意儿由不得他控制,他又不是精神力特别强的人。
“要不你还是抓着吧。”蒋危憋了一会儿,没忍住道,“过一会儿说不定就好了。”
庄玠当然知道他这个“好了”是什么意思,脸色变了变,突然抱着狗站起来,扭头就走。
自从住到国安这边以来,庄玠对他的态度平和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检举成功,蒋怀志已经注定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父辈的恩怨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兜兜转转,他们好像又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候,温和而不亲近,无非是陌生的世界里两个能说上话的人,庄玠不反感他的接触,也不抗拒跟他交流,有时候甚至会跟他讨论西米露下一顿吃什么,但只要蒋危靠得太近,有任何一丝逾矩的苗头,庄玠还是会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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