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
第一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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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落在地的花瓶咕噜噜在地上转了半圈,洒出一小摊水洇湿地面,雷纳德轻轻叹了口气,返回小屋把花枝和细瓶捡在手里,而后轻柔拭去皮椅上的水渍。
“……?”
可是当他试图擦拭地上的水,还屋子一个干净整洁时,透过水迹映出的倒影,他却不止看到自己的脸,自己胳膊边上还有一小截……像是桌腿的木料。
雷纳德立刻朝自己身边看去,向那个位置抓握了一下,但只有溜走的雾和空气。
这个位置的确是之前他们摆放的其中一张桌子的所在。
觉得自己昏了头的学者虽然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清醒清醒,但这里虚幻的白雾却像是带给他某种钻牛角尖的执念,雷纳德几乎趴在那摊水面前,换了一个角度去瞄自己边上还有什么。
然后他看到一张椅子,正被某个穿着绣紫藤花边法师袍的人坐在屁股底下。
“!!”
即使雷纳德只能看到这个人的衣摆,他也能认出来这件衣服,他曾嘲笑自己的同期艾登穿的这件紫色法袍自恋又夸张,还被对方面红耳赤地反驳这是女友送他的临行礼物。
“艾登?艾登!”
雷纳德朝着水中大喊,震出波纹,他同时在自己周围的现实中伸出胳膊胡乱挥舞,想要碰到这个空间内任何区别于空气的东西。
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会离开。不会离开。
雷纳德咬紧牙关将花瓶里的水全都倒向地面,飞溅的水花落回水面,扩大的倒影中,那张学者们围坐在一起的桌子露了将近一半,椅子摆得参差不齐,大部分正坐着人。
倒影并非静止,有人在走动,即使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脚和衣摆,雷纳德也能认出他们。
幸存的年轻学者顿时红了眼眶。
他记得艾登旁边是布兰特,然后是里安德尔……
还有、还有他的座位,在倒影中正空着,上面有他的花边毛毯。
他目睹的是这个地方在被破坏之前最后安宁的一幕吗,雷纳德看不到他们的脸,他们会是满脸鲜血,会用怨毒的目光注视他这个唯一活着的人么。
雷纳德知道,强烈的执念能够催生怨灵,那些是人死后飘散不去的精神力的残留,是亡灵领域的法师们接触的常客。
但尤斯缇缇亚学院的法师都有星辰女士的授礼,他们的死亡不会有怨恨残留,能够安然去往根源转生,因此这个前提就不存在。
雷纳德却在此刻心想,如果他看到的不是过去的幻影该多好,他多么希望自己还能听听他们的声音。
他贪婪地盯着水面,盯得眼睛酸痛,然而一声轻响过后,倒影忽然模糊了许多。
雷纳德猛地抬头,是原本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又被风吹得重新闭合起来,屋内渗入的雾气变得稀薄。
雾,是雾吗。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把所有的窗户完全推开。
苍白之雾大量涌入,很快侵占了地面和角落的轮椅,没有空隙地填满整个空间。
雷纳德也被包围。
学者一时竟找不到那滩水被自己倒在了那里,惶急地重新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寻找。
他的胳膊像是突然穿过了某种东西,令直觉猛地给予他警示,同时雷纳德也摸到了冰凉的液体。
一边是看到水面除了他自己已经没有其他倒影,另一边是感觉到这个房间变得有所不同,这种变化一点也不毛骨悚然,不是阴冷的、死亡气息降临的错觉,而是竟有一些温暖。
雷纳德侧过脸,虚幻的雾气中,原本房间的陈设不再需要透过倒影,而是影影绰绰,用他现在的视力就能捕捉到。
即使它们依然没有“质量”,一挥就会散去,然后重新凝结。
但是只有物品,没有人影。
“你们……你们在吗?”
雷纳德颤抖的声音向周围扩散,他像个完全眼盲的人朝四处摸索,经过地面,衣摆被地上的水浸湿。
他终于摸到了触感冰凉的实体,只不过是那副本来就放在角落的轮椅。
但是这一刻,他的直觉告诉他,轮椅上有“人”。
“……老师?”
雷纳德睁着通红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固执己见,坚持自己所想,这里有人。
仿佛在回应学者的期许,一个苍老但是矍铄的声音关切地问他。
“雷纳德,你怎么坐在地上?”
担心学者情绪不对,一个人在大雾天跑出来不安全,莉亚桑迪这时也赶到佩蒂小屋,在院落外面正准备喊人。
她却在屋子外面,听见雷纳德泣不成声。
贝因加纳好像听到又有人在哭。
另外一些粘稠的水声使得座上俊美的金发青年徐徐转醒,那种滴滴答答的声响,很像是血液在缓慢滴下。
他身上的疼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这些亚厄蛇人需要他活着,于是他们在王座周围燃起气味浓郁的熏香。
呛人的香味似乎能麻痹人的大脑,也让贝因加纳的痛觉不再那么明显。
他觉得自己像被包裹,触感之间隔着厚实的棉絮,他咬紧下唇,只能微微感到牙齿磕在嘴唇上,然后就是浓郁的血腥气,他在熏香的药性下掌控不好自己的力道,看样子咬得伤口很深。
边上的人类奴隶看到他“自残”,小心翼翼地拿出细绢拭去他嘴唇上的血,这里还有人类是贝因加纳在熏香燃起的时候透过微弱的光发现的,然而这些穿着繁复服装的人却仿佛漂浮在烟雾中的鬼魂,一点不像有思考能力的样子,只会机械性地遵照蛇人的指示服侍座上的主君。
贝因加纳稍微动动脖子就感到一阵头晕,蛇人似乎取走了他不少血液,他现在之所以还有力气脊背挺直地坐在王座上,可能全都是手掌被钉穿在扶手上的功劳,否则他恨不得能瘫坐在这里,也好过浪费力气维持自己的“优雅”。
这个空间之内的黑暗仿佛让时间不再有意义,贝因加纳感觉不到过去了多久,周围人的交谈偶尔能被他捕捉到,他听到神降仪式,真是一个简单易懂、让人一下子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的说法。
贝因加纳在几个小时、亦或者几天之后见到了霜石。
这个亚厄蛇人是被奴隶用车辇抬上来的,他穿着繁重的衣袍,左手和头颅一侧包裹厚厚的绷带——卡特利昂的确重创了霜石,使得蛇人失去一只眼睛和一部分脑袋,外加因为献祭神术被他自己切掉的手。
可惜的是他仍然活着,能用陶醉的目光看着座上白衣金发的主君,喉咙里发出难听的笑声,像被烟熏过嗓子。
“主上,看看您,现在的您才是最美的。”
霜石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了无生机的人,仿佛眼前面容冷白的贝因加纳是一具肉做的壳子,像某种漂亮易碎的标本一样被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做出这些事的人却在此刻满足感高昂,不把它当成一种伤害,而是仪式必备的要素,充满神圣感。
贝因加纳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些传闻中被洛斯特赋予智慧之物,他们的狂热无关乎其他,自以为的眷顾也是,像挑梁的小丑。
但他好像没资格这么评判他们,毕竟就算是神前的弄臣,这帮家伙也确实兴风作浪了很久,伤害过赞沙玛尔,杀死他的师友,把他弄到了这里。
贝因加纳迎着这道视线,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
“我的血。”他发现自己的嗓音比想象中强一些,稍微顿了顿后继续道,“你用我的血活下来的?”
即使贝因加纳现在的境遇十分狼狈,他也好像依然能用那副好整以暇的外表欺骗众人,尤其是在他露出轻微笑容的时候。
他现在已经可以渐渐取回身体的控制权,在捕捉到霜石的神情后,贝因加纳轻声改口道,“看来不是,那你还真是幸运,可以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受苦。”
蛇人想必尝试过,但没有效果,否则霜石不会仍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所谓阿塔的血是救命的灵药,这种迷信行为贝因加纳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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