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
但虚无民的生命仪式他倒是能够见识一下。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贝因加纳换了身不是特别正式的长袍如期赴约,穿过立柱长廊和庭院,从两扇山壁间钻出,他以为自己会见到黑色的海和墨蓝的天,和之前看到的相似。
结果他见到的却和想象中千差万别。
拉塔古恩背后这一侧没有任何遮挡,海天一览无余,而现在这一刻,天上滚滚流云扑面而来,边缘的羽毛状云片像它们的翅膀,抓握天空,笼罩深海,将紫红色的霞光射向海面,无比斑斓。
太阳即将坠入堪堪在海平面的云层中,只在偶尔透来一束金红,赞沙玛尔还是平常那个样子,双手插兜站在一块向前延伸的石头上,背对贝因加纳像在欣赏美景。
晚霞照亮黑发男人身前,在他身后的贝因加纳被对方的阴影遮挡住,而海崖这种东西给他带来的从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赞沙玛尔站得太危险,这让他下意识上前抓住对方的手,把他拉回来。
黑发男人回首,被他挡住的绛紫霞光倾泻而下,照亮他们两个人。
贝因加纳无暇欣赏美景,扬起声道,“您不觉得危险吗。”
赞沙玛尔想说自己不会连一块石头都站不稳,但注视对方的表情后他没这么说,而是给贝因加纳指了指天边,“神似乎就是从这霞光中得到灵感,赋予我这双颜色的眼睛。”
“以刻奴亚”,番红紫色,这个颜色像是就连海水都能穿透,越靠近太阳和海平面,霞光、云氤和海流便愈发交融。
任何人站在这里,这些光辉都能将他们的疲惫和郁气一扫而空。
赞沙玛尔笑得很开心,带着一番卖弄的神色,贝因加纳抓住他的手想要松脱,他就反过来握住,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一定要让法师对比看看,他的眼睛和晚霞到底哪个更美。
“喜欢吗。”
黑发男人问,故意不说是喜欢什么。
哪里都有晚霞,但除了秋日的拉塔古恩,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样的风景。
况且还有赞沙玛尔,他不会觉得自己不是那景色的一部分。
滚作一团的云被风吹散了些,黄昏的日光半点也不刺眼,可是沐浴在以刻奴亚黄昏的绮丽中,贝因加纳却感到畏缩,被眼前的人那道目光灼伤。
他从对方眼中看到十分理所当然的感情流露。
正触摸他的肢体过于滚烫,像盘绕在他手心里的烧红的铁链。
这是因他自己的默许而诞生的灼热。
贝因加纳自问,他想得到现在这个结果吗,想拥有一个跃入深渊后徒劳地伸出手,愿被伸来的藤蔓挂住,阻止他下落的机会?
逆着光,赞沙玛尔却看不出贝因加纳任何喜悦的情绪,他垂下眼睛,锋芒不显,轻声说,“晚霞还会变成粉色的,在春天的时候。”
虚无民的战士显然无法拿捏好一个人类法师复杂情绪中的深意,他觉得不说话就是不喜欢,这跟他的剧本完全不同,因此格外小心翼翼。
有风从他们耳边吹过。
贝因加纳终于动弹了一下,伸手抚上黑发男人的眼尾,柔软的睫毛在他指腹上扫过,他找回语言能力,轻声说道,“您是独一无二的,任何地方都是。”
他的声音像是一种宣告。
赞沙玛尔恍然大悟,原来贝因加纳是被震撼到了,果然,要让这个人看到大陆没有的东西才会知道这里有多么好。
黑发男人的目光在自信地诉说,这是自然的。
霞光和他的眼眸中绛紫色的深邃重叠在一起,夕阳辉色于他们头顶绽放,这个过程非常短暂,也就几分钟时间,光之雨停歇,天色从深紫色过渡,彻底暗了下去。
贝因加纳眼里还留着太阳坠落的光斑,看谁都闪闪亮亮的,他弯起唇角笑着问,“约会结束了?”
以赞沙玛尔的安排的确结束了,他从来没跟谁约过会,他们本来就少有这个习惯,拉塔古恩背后的异色黄昏独角戏似地上演过成千上万年,这里所有人都对它习以为常,不过至少今天,这里有个虚无民因为和一个自洛斯提斯西端而来的人类一同赏景,有了些别样的体验。
赞沙玛尔问他,“你心情好些了吗。”
“还可以。”贝因加纳抚平黑发男人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的眉间褶皱,说道,“如果您能与我共进晚餐,我想这个约会就算得上非常圆满了。”
金发法师表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如果只是把人当作武器,为什么他又试图让这个人触摸他的秘密呢。
他都做了些什么,让事情偏离成现在这番面貌?
眼前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刚刚无意中撬动了一条缝隙,通往贝因加纳曾经无论如何都不会去选择的那条道路。
荒野中,红发的赛因精灵法师静静伫立在银白月色之下,他手按着头,像是正在忍受一股令人烦躁的头痛。
“维纳,我看到了他的命运。”红糖像在跟空气对话,没有东西回应他,也许唯一看着他的只有天上的银月。
阿斯特尔·桑奎纳,这位天生的血先知在静谧夜色中自语,“我终于理解你所说的,那两种命运独特的人‘看’起来是什么样了。”
红糖通过血看见过许许多多人的命运,这些人的过去和未来都是一条确定而结实的丝线,无论起点还是终点,包括路途的道标指向何方都一目了然,确定无疑。
他曾听他的那位“朋友”讲述过,有两种人的命运不会铭刻在系统树上,即使他们是智慧生物,本该在那里有名有姓也是如此。
——拯救世界的人,和毁灭世界的人。
拯救世界不是拯救一个文明,毁灭世界自然也不是单纯毁掉一个种族或是几方土地,无论规模看上去多么广大,本质上只要根源还在,即使生灵涂炭,山水倾覆,大地上的生物全部更换过一茬,也无法获此“殊荣”,因为即使曾经的都不在了,总会有新的生长出来,总有一天。
只有造成星球真正的、彻底无法恢复的死灭,或者挽救这场危机的人,他们的命运才会脱离系统树既定的轨道,上升为连法则都无法掌控的模样,难以预见,更无法诉说。
红糖看到贝因加纳·翡银的命运,一些无比凌乱的线条通向四方,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被称为既定的轨道,每一个分岔路都只基于他的选择而走向不同的结局。
所以当贝因加纳问起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红糖无法回答,因为在他看来,那个人的死有很多,“生”也有很多,每走一步结果都毫不相同。
可是——
真正活下去的那条道路晦暗不清,也许,那超出了一个人类的极限,甚至与现在的贝因加纳愿望相悖。
至于他究竟是拯救还是毁灭的那个人,答案却非常明朗。
观看贝因加纳·翡银的命运,红糖借此读到那座魔巢中即将或者说正在发生的事。
虚无民也想要未来,可若是失败,在世界走向终点之前那个族群会先被洛斯特清理掉,用以清空棋盘布置祂新的棋子。
造物主不对自己的玩偶有何怜悯,四千年前因为血祭司伊格纳罗在一名虚无民奴隶的帮助下逃走,神便直接抹去城中所有奴隶,虚无民的奴隶时代戛然而止。这样的一位灾厄般的神明,自然更不会对抹去魔巢之外的存在感到犹豫。
——虚无民只想要一位主君?不,他们想要一个新的神。
那种态度甚至不是祈求,他们自身无法反抗,便把这种想法归附在一介寿命短暂的人类身上,竟然也不觉得是异想天开。
可在古因海姆诸神的默许下,这又是一场提前一千年的豪赌。
谁又能知道,这片大地仅剩的神民,贝因加纳·翡银不会成为洛斯特新的傀儡。
“阿塔”,神在地上的化身,无论外面套着何种躯壳也不过是容器,内在是神,没有其他事物容身之处。
曾经那个盘踞在神座上、被神的降临弄坏的“肉块”,会成为贝因加纳的未来。
洛斯特如果用贝因加纳的肉体重归于世,这的确也是一种那名法师命运中的“生”,是红糖看到的最多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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