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
叶聆风蹙着眉不说话。
其实,在发现九九没有跟随师父他们回来后,已经有修士议论开了。
不过,到了眼下,这些议论声再如何大,也影响不了山顶正发生的事。
画面中,只见浓雾般笼罩的怨气下,那抹白色渐渐行近,最终停在禁阵中心几步之遥处。
禁阵中心的黑衣男子便抬头,默默望向他。
不知为何,即使看不分明,众人亦感受到了那道眼神的平静。
也许,情绪是真的能感染人的。明明白衣的容与君只是站着,投去同样平静的目光,那股无由来从他们身上升起的悲伤气息,连隔了一层画面的众人都能似有若无地感受到。
那股悲伤太过绝望,仿佛天定,仿佛流水东逝、夕阳归山不可逆转。
而他们二人,即使修为无边,到头来也只是两尾翻不出大江大河的小鱼。
终究站到了注定的位置上,上演这出供外人观赏的戏码。
众掌门中的郑允珏,袖下缓缓攥紧指尖。舟遥兄,你和容与君决定好了吗?是你,还是他?
染霄子也收敛那股什么也不在意的神情,眸色专注地望着画面。尊神,我提前告知了衣轻飏真相,是否便能挽救您?
无一人言语,连同画面中的二人。
忽然,有修士惶然指向星空:“快看!那里有道裂口!”
那道寻常修士望不见的天际裂口,到了此刻也加快撕裂的速度。
仿佛催促一般,画面中二人忽然一起动作。
云倏执剑而上,黑衣男子同时取一柄剑身玄黑的剑刃,挡了上去。
双方浩瀚的灵力与怨力陡然相撞,犹如两股不相融的大浪,在相撞的瞬间便掀起惊涛骇浪。山顶瞬息飞沙走石,空中浓浊的怨气被激荡的剑势横劈了一刀般,荡出一段空白。
借由这段空白,众人看清了画面中二人的脸。
瞬间骇然之声四起:
“衣道友?!”
“衣舟遥?!”
“九九师叔?!”
竟真应了玄天观的卜算。
顾不上众人的骇然,山顶已因二人的对战被搅得天翻地覆,不时传来轰隆炸裂的声音,整个浮幽山似乎都在摇晃。
为避免殃及底下的无辜修士,掌门们指挥着门下弟子们速速撤到山下。邪修们也在长乩等人指挥下撤退。
在山顶战得昏天黑地时,唯有构成禁阵的那无数道血线,依然清晰无比,仿佛大地鲜活的脉络,刻进了土壤里。
众人各自提着一口气,胆战心惊地望着画面。
衣舟遥……哦不,异数,实力竟丝毫不下容与君!
二人究竟谁胜谁负,竟难以看出。
天际那道缝隙越来越撕裂。
有人指着大喊:“那就是大劫吗?!”
可那是大劫,异数又是什么,预言又是什么?
又一阵炸裂的巨响后,禁阵中央嵌出一道深坑,烟尘激荡。绕指柔的剑光连同其主人,一起短暂消失在四周的烟尘中。
云倏在深坑之中长身而立,持守一剑,眸光警觉地瞥过四周。冷淡的眼尾微眯,因而显出一股凌厉来。
忽然,烟尘中玄黑剑光一动。
正道皆为容与君提了一口气。
云倏淡薄的眼睑轻轻一抬,凛然扫向那道剑光来处,手中守一剑却不知为何,抬起时忽慢了一步。
对上寻常人或许不会如何,但对手实力不在他之下,慢了一步便往往意味着……生死之隔了。
绕指柔毫不留情地直掠而来,削去云倏颈侧一绺散下的发丝,有修士已不忍地闭紧双眼——
削去的发丝在剑风中飞去。
绕指柔却堪堪停在胸口一指之距。
隔着布料,云倏感到上辈子那道剑伤隐隐发痛。
衣轻飏弯眼似轻轻笑了下:“大师兄,和上辈子一样,又来这套吗?”
避开胸膛,绕指柔漫不经心地斜上,云倏蓦地睁开双眼,神色意外地望来。木簪已被一剑轻轻挑出,道士髻瞬间散乱,他的长发倾泻下来。
“阿一,为何——”
为何不按说好的来?
衣轻飏截断他的话,语气轻飘飘:“因为,我反悔了。”
“……”
不及云倏有何回应,衣轻飏攥紧绕指柔,一剑紧跟一剑地不留空隙袭来,云倏只得一剑又一剑地回挡。
正待再找第二个机会,忽感受到一股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
云倏抬眼望去。
衣轻飏却回避他目光似的,用眼睛笑了笑。
那笑意深处,似乎藏了别的意味。
云倏却来不及深思,绕指柔的攻击实在太密,出剑极快,偏偏又都朝着斜侧方而来,看似凌厉密集,却不会致命。
突然,绕指柔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袭来。
依旧不致命,云倏便下意识抬起守一剑挡去。
出剑时,他才发觉,因绕指柔这过于刁钻的角度,导致他提剑去挡时,更像在抬剑去刺。
眼皮猛然一跳,一种极其猛烈的预感忽然涌上云倏心头。
却是收剑不及。
噗嗤——
绕指柔脱手,伴随它哐当落地,同时传来剑入血肉的声音。
画面外众人同时怔住。
实在太过突然。
明明方才二人还战得不分上下,谁能料到下一瞬,绕指柔便故意一般脱了手,守一剑直直刺入了衣轻飏的胸膛。
正道都不知自己该不该欢呼。
“九九——”清都山那头,步九八与叶九七同时一声哀呼。司青岚更是呆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云倏面色空白,指尖发颤,欲拔剑却被对方死死摁住。
“阿一……”
他怔忡低喃,“不要……”
“放手……”
更似无助地哀求。
“快放手……”
七件神器及天下人的怨气,皆汇聚于衣轻飏一人身上,因这一剑一夕爆发。在众人骇然之际,那些怨气形成的玄色光团,竟从他身上一点点飘出,飘往上空,填补那道缝隙。
在怨气集于衣轻飏一人之上时,他已凭一人之力弥补了阴阳失衡。
守一剑本为封印怨气的上古神器,却为天道净化,成了天地间至纯至阳之剑。
衣轻飏身上的怨气,正经这一剑慢慢消亡。
怨气承载着他的神魂,一并随风往天际消散。
自此,从天地开辟以外,动辄以人间覆灭为代价才得以渡过的天地大劫,终于仅以一人为代价和平渡过。
看着这一幕,众修士忽地哑声恍然。
怎么看都是……异数的怨气,在填补那道不知名的缝隙。
难道,他是在挽救天地存亡不成?
笑尘子叹了口气:“郑掌门,事到如今,你便将一切告诉我们吧。”
郑允珏闭了闭眼,良久后,缓缓将真相一一道来。
他先冷冷一笑道:“天道钦定的救世之人,本就是衣舟遥啊。”
……
而此时的云倏,紧拥着怀里体温不断消失的阿一,崩溃地跪倒在地。
“大师兄。”衣轻飏勉强笑着,艰难地对着他的唇角亲亲蹭蹭,“咱们也算一剑还一剑了,以后……可不许谁还觉得亏欠对方。”
“为什么……”
云倏似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膜剧烈地嗡鸣,背脊打着抖,搂紧他的双手在不受控地发颤,似乎害怕稍松一下手,怀中人便被别的什么东西无情地夺去。
“为什么不听我的……”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总是留不住。他最爱的,他最想要的,永远留不住。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总是一次次一次次地,将他从自己手中夺走。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苍再度将他带走,永远无能为力。
“阿一,就一次,一次机会……”
“让我不要再看着你先我而去,让我看着你活下来好吗……我受够了,我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