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逆行
“……军团长,出什么事了?”部长绷紧了神经。
晏南微微抬眼,听不出情绪地将塔特尔星系中的事情汇报一遍,请军部派人去搜寻生还者,回收尸体。
过大的信息量令部长陷入缄默,半晌后问道:“活下来的舰员——”
“不到十人。”晏南将存活的舰员一一报备。
部长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后沉重似的轻出了口气,安慰晏南道:“军团长,牺牲不可避免,不必苛责自己,军部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晏南没作声,一会后道:“抵达时我会让克莱拉沃上尉发送地点坐标,如果我任务失败,请务必不惜代价营救恩和将军,他的经验和信息将成为抵抗肃正者的关键。”
部长静默无言。
这段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成立,但放在军团长身上则分外令人担忧,因为他从不是一个会在任务前假设任务失败的人。
部长不在前线,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怎样能帮到他,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能垮,人类的未来和银河系的安危都系在他身上。
即使现在不是给对方更多压力的时候,但使命在召唤,形势陷入了僵局,他需要对方的判断。
应允了对方的请求,部长说出了他们遇到的麻烦,“关于‘归零器’,我们在建造过程中发现了一处问题。”
“什么问题?”晏南蹙了眉。
“‘归零器’实际上是一个横跨银河系的亚粒子信号发射器,即便建造完成,也需要足够强大的能量中继器进行支持,然而如今的银河系并不具备制造这种级别中继器的能力。”
如果归零器建造失败,这一轮银河系的文明势必会走上克里姆族的老路,且衰亡得更快……
银河系这么大,生活着千千万万的人,他在其中小得就像一粒尘埃,可在他眼中,这世界却脆弱得像一颗软壳蛋,戳一下便是一个坑,多戳几下就破了,蛋里宝贵的存在就会因此逝去。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那里面沉甸甸的,完完整整地装着一个人。
虽然一起死的想象能带给他超乎寻常的慰藉,可真正到了抉择的时刻,他却还是贪心地希望那个人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能拥有平静无忧的未来,哪怕他不在其中,也或许看不到那一天。
“……继续建造,”军团长放开桌缘站直了,“我会找到办法。”
部长点了头,向他郑重地敬了个军礼,“凯奇完毕。”
-
这艘星舰很多房间并没有门,只有一个空荡的门洞,利用内部的曲回形成私密空间,但比起人类文明,克里姆文明还是过于开放了。
雪兰在椅子上快要睡着时,门洞处传来了唤他的声音,“雪兰先生。”
阖拢的眼皮掀开,雪兰静了片晌醒过神来,起身走出内间,见到了驾驶员文森特。
“文森特,你还活着!”雪兰惊喜地上前拥抱了他。
对方像是有些局促,在他背上虚拍了下,回话说:“我运气好,就掉在飞船附近。见到你很高兴,雪兰先生。”
待雪兰放开后,两人寒暄几句,文森特开始说明情况,“瓦尔在这艘星舰下方找到了可供使用的穿梭机,我试了一下能够驾驶。指挥官让我带你离开,送你去最近的殖民地星球。”
雪兰静默了好一会,确认道:“他让我走?”
文森特点了头,“我们最好即刻出发,现在的位置距离坦森星不远,遇到意外的可能性低。”
可以不用面对危险了,也可以去找子都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心情却很是奇怪,像阴雨天走在外面浑身被淋得湿透那般沉重。
雪兰缓缓弯起唇角,“好啊,那出发吧。”
两人走过无人的走道,乘坐了样式特别的电梯,来到了类似于底层甲板的机库。模拟的自然光从上空投下,高大的空间中放置着整齐的黑色立方体,文森特带他来到一个立方体前,告诉他这一艘穿梭机已经检查过了,状态完好。
文森特按开登陆舱后,雪兰就要登机,一把黑漆的重型机枪横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克罗根族的佣兵踩着立方体的底影,听不出情绪地问他,“我卖命的工资还没结,你要去哪?”
雪兰沉默片晌,垂头去给他转账。
瓦尔单手举着那重型机枪,仿佛毫不费力,在雪兰操作的时候对他说:“带我一起走。”
雪兰输入数字的动作停下,抬起头看他,“船上剩下的作战单位就只剩你和晏南了,你走了他怎么办?”
瓦尔嗤笑了声,“你也是作战单位,你不是也要走吗?”
雪兰静默失语,心情五味杂陈,不是因为对方嘲讽他当了逃兵,而是在为那位即将孤身面对险境的指挥官而感到……感到什么呢。
银河系要完了——他们都知道。逃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晏南也可以这么做,甚至更有条件,他比他们知道得更早,对情况掌握得更全面,如果逃了,大概会是整个银河系中最有可能隐下生还的人。
他不仅有条件,理由更是充沛——这世界没有善待过他,身边的人也抛弃了他,明明是所有人的末日,他却被独自留下处理这个烂摊子。
撂挑子不干了似乎是很合理的事,如果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干不下去了就会这么选择,但雪兰知道晏南不会放弃,他会奔赴最危险的地方,拼到最后一刻。
猜出对方的选择并不困难,但他很难猜出对方的感受——会不会累,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委屈。
这个想法一出,心就像被泡在了酸缸里。
雪兰是个格外自信的人,很少会苛责自己,但这一刻却对自己生出了怨恨,因为他觉得自己做错了,还在将错就错。
在大局和私情之间选择后者,不考虑时机地痛快宣言,现在还要临战脱逃——这些行为难以界定,是普通人的正当选择,也是他自己做出的事,可是现在他却又为晏南感到委屈,只因为发现瓦尔抛下晏南的原因是自己先一步抛下了他。
负罪感的诞生就在一瞬间,人性真是奇怪。
雪兰看向瓦尔,“我如果留下,你会一起吗?”
瓦尔耸了下肩,缓缓将枪放下了,瞟了眼立方体,回道:“再给我三年我都学不会驾驶这破玩意。”
雪兰静默了好一会,垂眸道:“谢谢你,瓦尔。”
瓦尔把枪塞回了外骨骼中,“听过那AI的话,我就没了选择,不是为了我自己,图岑卡上有我的部族。”
图岑卡是克罗根族的母星,就像地球之于人类。每个会选择主动面对危险的人,都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晏南应该也有,只是他不知道。
“他状态很糟,去看一下他吧。”瓦尔在身后道。
-
向克莱拉沃打听后,雪兰来到了晏南的休息室。没有门可以敲,里面安静无声。雪兰悄声进入,发现对方正侧卧在黑色金属的床板上,枕着自己的军服外套,左手的伤已重新包扎。
床头的位置放了瓶打开的酒,不知从哪找来的,已喝掉了一半。
本就不喜饮酒的人在不该饮酒的时间饮了酒,他的状态大概真如瓦尔所言,很是糟糕。来到床头,雪兰拿起酒瓶嗅了下,一股浓郁的酒香传来,不用尝也知道酒精度数不会低,也许是克里姆族留下的遗产之一。
雪兰放下酒瓶,在床板上面对着军官躺下。对方警觉性差了很多,这样都没醒来。
他枕着胳膊凝视对方。
世界上任何一个醉鬼都狼狈得如出一辙,即使是注重仪表的军团长,此刻的模样也一样凌乱——碎发翘着,眼睫疲惫地沉下,在睡梦中都皱着眉。还记得他一年前在高台上授勋时日月星光的模样,跟现在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手指向前探出,勾住了对方翘起的额发,绕着转了两圈后,那对细密的眼睫颤了颤,掀开了一条狭缝。
湿润的灰眼睛安静地看了雪兰好几分钟,眼瞳中才显露出几分清明来。抬手抵住眉心,对方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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