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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罪者

作者:雷米 时间:2022-12-07 10:28:11 标签:雷米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事qíng。”杜成抬起头,直视老妇的眼睛,“我不能保证会为许明良翻案,但是我需要真相。”

  “翻案?我没指望这个。”老妇轻笑一声,弹掉长长的烟灰,“人都死了,翻案有什么用呢?我儿子回不来了。我不要补偿,吃什么我都能活。”

  一时无话。老妇吸着烟,一手揉搓着蓬乱的白发。渐渐地,她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完全埋首于臂弯中,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杜成默默地看着她,听那从白发中传出的压抑的抽泣声。

  几分钟后,老妇抬起头,擦擦眼睛,又抽出一支烟点燃。

  “问吧。”她平静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小时候的许明良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读小学和初中时,既没做过班级gān部,也没有劣行和不良记录。九岁的时候,许父因病去世,生活重担完全落在许母杨桂琴身上。全家的经济收入都来自于在ròu联厂工作的杨桂琴。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许明良在初中毕业后没有考取高中,而是进入本市的职业技术学院,学习厨师专业。1986年,许明良从学院毕业,取得中专学历,但由于慢xing筛窦炎导致的嗅敏觉减退,许明良的求职之路屡屡碰壁,只能在饭店里做小工。1988年,许明良gān脆从饭店辞职,在家里待业。同年,杨桂琴在ròu联厂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在铁东区chūn阳农贸市场租赁了一处摊chuáng,开始做个体生意。自此,许明良家里的经济状况大有改观,并于1990年初购置了一辆白色解放牌小货车。在杨桂琴的劝说下,许明良跟随其母一同经营ròu摊,并于同年6月取得驾驶资格。

  无论在杨桂琴,还是邻居及周围摊贩的眼中,许明良都是一个听话、内向、乐于助人,也挺勤快的小伙子。从业期间,没有与顾客及其他摊贩发生冲突的qíng况。被捕时,没有人相信他是犯下多起qiángjian杀人案的凶手。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杜成心里想,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杀人犯,在罪行被揭露之前,和普通人并无二致,甚至更温顺,更有礼貌。

  “他有恋爱史吗?”

  “什么?”老妇瞪大眼睛看着他。

  “就是,有女朋友吗—案发前。”

  “应该没有—不知道。”老妇想了想,盯着桌面,手指在上面轻轻划动,“那会儿太忙了,去收猪的时候,常常几天都不回家。”

  “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这不正常吧。”

  “他在技校的时候也许有对象,但是我没听他说起过。”老妇撇撇嘴,“帮我卖ròu之后,生活圈子太小了,没机会认识姑娘。”

  “那他的xing问题怎么解决?”

  “我怎么会知道?”老妇苦笑,“我是当妈的,怎么问?”

  “异xing朋友多吗?”

  “别说异xing,同xing朋友都没几个。”大概是久坐的缘故,老妇开始揉搓肩膀,“那孩子听话,不爱出去玩,收摊了就回家。我知道,他不爱gān这个,但是没办法。”

  老妇轻叹一声,直起身子:“我曾经想过,攒几年钱,就不让他gān这个了,去学点儿别的,再找个姑娘成家。”

  “学点儿别的?”

  “那叫什么来着?”老妇用手指轻叩额头,“对了,成人高考。考了一次,没考上,后来我还给他请了家教。”

  老妇突然意味深长地笑笑:“他最想当警察,从小就想。”

  警方当时在许明良家中搜出大量报刊,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刑侦探案类的小说或纪实作品。这也成为认定许明良“较qiáng的反侦查能力”的来源。

  “您丈夫去世那年,您多大?”

  “我想想……三十五岁。”

  杜成默默地看了她几秒钟:“能问您个相对隐私的问题吗?”

  老妇愣住了,怔怔地回望着他:“你问吧。”

  “在他去世之后,您有没有……”杜成斟酌着词句,“和其他男xing……”

  老妇转过头,望着窗外:“有过。”

  “许明良知道这件事,对吧?”

  “嗯。”老妇收回目光,看着地面,“明良上技校第一年,我和那男的……那天孩子突然回家来了。”

  “后来呢?”

  “他直接回学校了。”老妇笑笑,“我没解释,也没法解释。好在孩子没问过我,我也和那个人断了。”

  “那件事之后,他对你的态度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吧。他从小就不爱说话,跟我也没什么聊的。”

  杜成点点头,伸手去拿烟盒,发现里面的香烟已经所剩无几,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来。

  “能去他的房间看看吗?”杜成手指客厅北侧那扇紧闭的房门。

  “随便。”老妇起身走到门旁,伸手推开。

  房间不大,十平方米左右。左面靠墙摆放着五斗厨和衣柜,右侧窗下是一张单人chuáng,对面是一张书桌。杜成看了看桌上的木质书架,里面整齐地cha着几本英语及数学教材。他伸手擦拭了一下桌面,很gān净。

  “和二十三年前一样。”老妇倚靠在门框上,“明良爱gān净,我每天都擦。”

  杜成嗯了一声,转身打量着单人chuáng。普通的蓝色格子chuáng单,已经有些褪色。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放在chuáng头。chuáng边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海报,有体育明星,也有泳装女郎。

  “那个年龄的小伙子都看这个。”老妇捕捉到他的目光,“他是个好孩子。”

  杜成没作声,扭头看向窗外。这里是一个老旧小区的最外围,临街,时至下午四点左右,两侧那些色彩暗淡的楼房都恢复了些许生机。楼下是一个小型市场,大量熟食和街头小吃在此贩售,烟气蒸汽袅袅。

  “过去,”杜成指指楼下,“不是这个样子吧?”

  “嗯。二十多年前是热电厂。”老妇伸出双手,比画出一个圆柱体的形状,“我家对面是两个大烟囱。”

  “窗外?”

  “对,冒起烟来,什么都看不见。”老妇歪着头,盯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明良常常坐在chuáng边,对着那两个烟囱发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杜成点点头,绕过chuáng尾,拉出椅子,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一个相框。

  那是许明良和家里的厢式小货车的合影。许明良穿着墨绿色半袖衫,蓝色牛仔裤,一手扶在腰间,另一只手把住车门,脸上是既羞涩又兴奋的表qíng。

  这辆厢式小货车就是许明良口供里的杀人分尸现场。他供称,以搭便车为由诱骗被害人上车,趁其不备用铁锤猛击被害人头部,将车开至僻静处后,qiángjian杀人并分尸。用黑色塑胶袋包裹尸块后,行车至本市各处抛散。

  说得通。黑色塑胶袋与许家的ròu摊上所用的相同。厢式货车平时被许明良用来运送猪ròu,包裹尸块时混入猪毛也在qíng理之中。马健当年做出的判断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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