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罪者
更何况,那个最致命的直接证据。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老妇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然后把烟盒揉作一团,转身扔在客厅的地上。
杜成想了想:“你认为你儿子没杀人?”
“对。”
杜成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我们在包裹尸块的塑胶袋上发现了他的指纹。”
“他是卖猪ròu的!”老妇提高了声音,“每天他碰过的塑胶袋足有几十个!你们应该去查买过猪ròu的人!”
“塑胶袋上只有他的指纹。”
“手套!”老妇的qíng绪终于失控,“凶手不会戴手套吗?”
“一个人在夏天戴着手套来买猪ròu,”杜成平静地反问,“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老妇被问住了,只能怔怔地看着杜成,半晌,从齿fèng里挤出一句话:“我儿子没杀人。”
“我相信你说的话。”杜成点点头,“我现在不能对您承诺任何事qíng,但是我保证,无论真相是怎样的,我都会告诉您。”
临走的时候,杜成把包里的两盒烟都给老妇留下。老妇默默地接受,然后送他到门外。杜成刚要转身下楼,就听到她在身后叫住了他。
“杜警官。”
老妇手扶着房门,只露出半个身子,面容忽然显得更加苍老。似乎刚刚经过的不是几个小时,而是几十年。
“你,有没有打过他?”
“没有。”杜成脱口而出,“他不是我抓的。”
深深的皱纹中慢慢露出笑容。
“谢谢。”
说罢,老妇转身,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第十二章 新世界
骆少华抬起头看看乌云翻滚的天空,骂了一句,拆开香烟的包装。
空气闷热又cháo湿。骆少华连打三次火才将香烟点燃。他吐出一口烟,费劲儿地活动着肩膀,汗湿的制服衬衫已经贴在了后背上。他揪起衬衫衣领,不住地扇动,同时摘下警帽,夹在腋下。
他用手捋了捋头发,立刻感到成绺的汗水已经顺着脖子淌进了衣服里,把手在裤子上马马虎虎地擦gān,骆少华靠在电线杆上,闷闷地吸烟。
不知道是几点,只知道是最深沉的夜。此刻万籁俱寂,街面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即使是夜班的出租车,似乎也在这条路上消失了。骆少华觉得疑惑,他扔掉烟头,四处张望,看着那些沉默着伫立的楼房,黑dòngdòng的窗口。
没有风。没有声音。他倚靠的这盏孤零零的路灯,仿佛是整个世界中唯一的光源。
这是什么地方?骆少华突然意识到,他从何处来到这里,又是怎么来的—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感到莫名的紧张,本能地把手伸向腰间。qiáng光手电、伸缩式警棍、手铐……最后,他摸到了六四式手枪的握柄。
这让他略略心安。没什么怕的,我是警察。我要面对的,就是黑夜,以及从黑暗中猛然扑出的怪shòu。
骆少华把香烟揣进裤袋,重新戴好警帽,抻抻身上的制服,准备继续巡逻。刚刚迈动脚步,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问号。
巡逻?
是啊,我在巡逻。可是,我的搭档呢?
骆少华再次举目四望,然而,除了身边的路灯在地面上投she的光晕外,视力可及之处,仍然是浓墨一般的黑暗。
真是个奇怪的晚上。骆少华嘀咕道。不管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向左右看看,最后决定朝右走。几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脚尖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手电,骆少华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嗵!嗵!”
他立刻停下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声响来自于前方右侧的某栋楼房里,似乎有人在砍砸着某种重物。
“嗵!嗵!”
用心分辨的话,那异响中还夹杂着劈裂、折断和撕扯的声音—他在试图把某样东西从一个更大的物体上分离出来。
骆少华的心跳开始加速,嘴巴也一下子变得很gān。他迅速改变了巡逻路线,循着那奇怪的声音走去。
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是锐器切砍ròu体的声音。
骆少华打开qiáng光手电,那栋楼房在黑暗中浮现出模糊的轮廓。他盯着前方,加快了脚步。许多东西拂过他的裤脚,撞击他的小腿。也许是荒糙,也许是垃圾桶,也许是水泥花坛……他无心去考证,也没时间去弄清楚。
那个人是谁?他在gān吗?被砍切的是什么?
距离那栋楼只有十几米的时候,骆少华放缓步伐,眼睛越瞪越大。
那声音消失了。
骆少华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奇怪的夜晚。奇怪的寂静。奇怪的声音。发生一切都不奇怪。
骆少华抬手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势用手电筒扫视周围的环境。在qiáng烈的白光下,几棵杨树、绿色罩顶的自行车棚、水泥长凳、公共洗手池、油漆斑驳的木质秋千架一一出现在视野中。
骆少华松了口气。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居民小区,而且看上去风平làng静。
然而,这口气他只松了一半,就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里。
声音再次响起,就在他身后。
撞击声。沉闷。有规律。似乎有人拖曳着一个沉重的口袋,正一步步走下楼梯。
骆少华面对那栋楼,双眼急速在四个单元门之间来回扫视。最后,他把视线锁定在4单元上。
几乎是同时,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
“谁?”骆少华大声喝道,把手电光照she过去。
地狱就是这浓稠的黑暗。地狱就是这无语伫立的小楼。地狱就是他。地狱就是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你恐惧什么,他就是什么。
骆少华发出一声尖厉的啸叫,左手死死地抓住电筒,右手摸向腰间,眼前的黑夜,刹那间就铺天盖地。
“少华,少华!快醒醒!”
骆少华猛地睁开眼睛,右手兀自在腰间徒劳地摸索着,足足半分钟后,他才意识到面前俯身望向自己的,是老伴金凤。
是噩梦,又是那个噩梦。
骆少华重重地向后躺倒在chuáng上,大口喘着粗气。金凤披衣下chuáng,拿了一条毛巾,帮他擦去满头满脑的汗水。
擦到脖子的时候,骆少华一把抓住金凤的手腕,她那皱纹横生,已略显松弛的皮肤让骆少华心安许多。金凤没有动,顺从地让他握住,轻轻地摩挲,等到骆少华的呼吸渐渐平稳,她才轻声说道:“再睡会儿吧。”
骆少华点点头。金凤关掉台灯,脱衣躺下,片刻,就发出细微的鼾声。待她睡熟,骆少华重新睁开眼睛,一只手在金凤身上轻轻地拍着,侧着头,看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六点钟,闹铃如常响起。骆少华悄悄地爬起,穿好衣裤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刚走到客厅,就看到女儿骆莹坐在餐桌前。
“起这么早?”骆少华随口问道,径直向厨房走去,“早饭吃jī蛋面条,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