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傍晚,他又出了家门,时生紧随其后。
“愿意跟你就跟着吧,可得走路啊。”
“走到哪里?”
“锦系町。”
时生站住了。拓实头也不回地说:“不愿意去就回屋等着。”
过了几秒钟,拓实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
在锦系町车站前的一条小巷里,有家叫“紫罗兰”的酒吧,对面就是拓实工作过的咖啡店。紫罗兰的门上挂着块“营业中”的牌子。
拓实推开房门,见调酒师和妈妈桑正隔着柜台聊得起劲。千鹤说过,这两人有私qíng。店里没一个客人。
“欢迎光临。”调酒师抬起了头。这人长着一张螳螂脸。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顾客。”拓实低头行礼,“千鹤来了吗?”
“千鹤?”调酒师皱起眉头看着妈妈桑。
“你是……”浓妆艳抹的妈妈桑问道。
“千鹤的男朋友。”
“噢——”她将拓实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那位小兄弟呢,是朋友吗?”
“是,请多关照。”时生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妈妈桑又将视线移回拓实脸上。“千鹤不gān了,就在昨天,挺突然的。你不知道?”
“她为什么突然不gān了呢?”
“我怎么知道?她走了,我们也有麻烦啊,一下子上哪里找人来替她呢?她说日薪不要了,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这才放她走的。”
“日薪,是到今天为止的部分吗?”
“是啊。”
本月已过了一半。这一数额对千鹤来说并非无关紧要,她为何宁可放弃也要急着离开呢?
“说起来,两三天前,千鹤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呢,说是要叫朋友去招警卫的公司面试,就是你吧?”
“啊。”
“嗯,果然是你。”妈妈桑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里的人事主管是我们这儿的客人,千鹤拜托他照顾她的朋友。那么,你面试的结果怎样呢?”
拓实无言以对。
妈妈桑与调酒师对视一眼,又笑了。“没通过?那可枉费千鹤的一番苦心了。”
拓实心头火起,可还是qiáng忍着。“千鹤说过要去哪儿吗?”
“什么也没说。我们才不关心这种说走就走的人的去向呢。真是,我们以前还那么照顾她。”
拓实想说,千鹤可说过你总是费尽心机克扣工资,可还是忍住了。
“那么,告辞了。”拓实低了下头,准备出去。
“如果得知千鹤在哪里,能告诉我们一下吗?”时生问道。
拓实在心里骂道,这死老太婆有这么好心吗?
妈妈桑略一迟疑,竟不太qíng愿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留个电话。”
拓实拿过旁边的一张纸杯垫,用圆珠笔写下住址和电话号码。妈妈桑看了,撇撇嘴道:“是公用电话?”
“马上就要自己装了。”
“那也得先gān活才能买啊。”说着,她将纸杯垫扔到柜台上。
拓实与时生出了酒吧,迎面走来两个男人,都穿着黑西装。他们与拓实擦肩而过,进了紫罗兰。
“这种客人也来啊。”拓实小声嘀咕道。
“什么客人?”
“不是正经人,一看就知道。”
他回想起在做推销的公司里也见过有着同样眼神的人。
“黑道?”
“差不多。世上也有些人既不是流氓,也不是正经人。”
这是他从不断的跳槽经历中学到的知识之一。
他们没钱,只要步行回家。两人无jīng打采地并肩走着,回浅糙的路还很长。
“面试的事,你说是有人走了后门,对吧?”
“是啊,我说过。”
“可刚才听妈妈桑说,千鹤已经跟人家说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一个酒吧小姐的话能有多管用?”
“拓实,你真去面试了?”
“怎么,你是说我撒谎了?”
“也不是。可如果你没去面试,说不定千鹤已经知道了。她可能问过那个人事主管。”
“我去了,我当然去了。”拓实加快了脚步。
其实,他也正考虑此事。千鹤肯定会这么做,而且她若得知自己在那家公司的态度,也许会觉得再一起过下去已毫无意义。但也不至于要从公寓里搬走啊。
“是了,这下我明白了。”时生喃喃道。
“明白什么了?”
“与千鹤分手的qíng形啊。我曾想,她真不错,即便与你结婚也挺自然的。”
“喂,别老用这种过去时说话好不好?分不分手,不是还没最终决定吗?”
“已经结束了,这时命中注定——”
拓实一把揪住时生的领口,紧握右拳,胳膊猛地后摆。时生抽搐着脸,闭上眼睛。见状,拓实不知为何竟无法出手,一种近似怜爱的奇妙感qíng涌了上来。
拓实松手,推开了时生。时生伸手叉住喉咙,不停地咳嗽。
“你根本不懂我的qíng。”说完,拓实径自往前走去。
下吾妻桥时,两腿已疲惫不堪。走过神谷吧[注:位于东京台东区浅糙的酒吧,于1880年4月开业,据说是日本最早的酒吧],拓实停下了脚步。
“啊,丝毫未变啊,应该是明治十三年开业的。哦,电器白兰[注:神谷吧创始人神谷传兵卫独创的一种以白兰地为主的jī尾酒。明治时代电气尚未普及,很有吸引力,故得此名]的招牌也依然如故,”时生异常兴奋,“虽说已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喂,你在说什么时候的事qíng?”
“啊,我是在想,再过二十年也不会有变化。”
“谁知道?再过二十年肯定要倒闭了。”拓实走了进去。
“哪有这事!”时生应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店里摆着几张旧桌子,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正围桌而坐。拓实环顾一周,盯上了靠里的一张桌子。
身穿灰色工作服的佐藤宽二正在那儿和同伴一起喝啤酒,下酒菜是毛豆和炸小鱼。拓实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喂。”
剃着平头的佐藤抬头望了他一眼,脸上现出露骨的厌恶。“是你啊!”
“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们不是一起送过寿司的伙伴吗?”
“亏你还好意思说!你卷了钱开溜,害得我也丢了饭碗。”
“陈年旧账还提它gān嘛?久别重逢,我们还不喝上一杯?”
“你要喝尽管喝,只是请另找桌子。”
“怎么说话呢,这么无qíng无义?坐在你边上喝又不碍你事。”
“恕不奉陪。你的把戏瞒不了我,想让我们结账时把你那份也算进去,没门儿。”佐藤扭过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