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刀之阳面
周大山接受了这个条件,接过枪,立刻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雕塑一样,也不理会李士武说话,推子弹上膛,端起来就瞄准。
突然,不知怎么的,鸟儿好像受了惊,倏忽而飞。
以为这下肯定不行了,然而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了,飞翔中的鸟儿应声落地,令李士武和马副官都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两人又是心旷神怡,高兴得朝天鸣枪,像打了什么胜仗似的。
马副官说:“回到办公室,李士武便让我马上给周大山办‘入伍’手续。我对他说,本来我们这里是不招不识字的人的,不过你的枪法实在太好了,算给你破个例吧。一边说,我一边把文件纸递给他,让他签字。可他不会写字,我让他画个押就算数。”
马副官递上印泥,教他怎么做。“就按个手印,”马副官对他说,“按了印你就跟这屋里的人一样了,可以拿军饷养家糊口了。”可周大山不想当兵,死活不肯在上面画押,最后还是用枪bī他按了手印。这哪是给他办什么入伍手续嘛,这纸的抬头分明写着:供状。不是入伍,而是入狱!可周大山不识字,退一步说,识字也没用,事已至此,一切都不由周大山分说了,何况他还是一个怕死的逃兵,枪栓一拉,你叫他gān什么他都会gān。
这天下午,他把自己“gān”成了一个暗杀白大怡的凶手。第5节
下班前,李士武带着周大山的“供词”来找卢局长汇报工作。这块工作是俞猴子管的,私下里李士武和俞猴子也是一根藤上的,按说,公事公办的话,李应该去找俞汇报这工作。但正因为俞是他的主子(俞在局里有两个死党,就是秦时光和李士武,他们构成“猴子铁三角”),这又是一出假戏,李士武不想把自己主人牵连进来。所以,李士武找卢胖子汇报这工作,其实是yīn谋中的yīn谋,这样万一东窗事发,他可以反咬胖子一口,同时自己一身gān净的俞主人还可能保他。
林婴婴告诉我说,她把李士武放进去后,一直猫在门外侧耳偷听里面的对话,先听到的是卢局长的声音:“哦,你找到暗杀白大怡的凶手了?”
“是,”李士武说,“人和枪都在我办公室里,刚刚招供了。”
“是从哪里找到的?”
“周庄。”
“周庄?是乡下人?”
“嗯,他装的是个猎人,实际上是只重庆的‘江鳖’,以前是上海航七团的狙击手,神枪手,打过淞沪战争,现在是戴笠的保镖。呶,这是他的供状,你看看吧。”
“我看有什么用,让野夫机关长去看吧,听说你是跟机关长立了军令状的?”
“嗯。”
“那把人快jiāo上去啊,去jiāo差啊。”
“你要签字我才能jiāo人。”
“听到这里,”林婴婴对我说,“我立刻端上一杯水,敲门进去,看到卢胖子正握着笔,准备在那份送人报告上签写意见。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是什么。我当然知道这里面有诈(因为是她安排了那次狙击行动,她当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周大山’),全然以秘书的口吻,建议胖子去看看人。我说,这么重要的事局长你怎么能连人都不看一眼就签字?”
林婴婴说:“局长,我们应该替李处长把把关,万一有什么长短呢。”李士武讪笑,“放心吧林秘书,人赃俱获,不会有错的。”局长还帮他的腔,说:“我去看什么?我又不是孙悟空,长着火眼金睛,可以看出什么名堂的,有什么名堂让野夫去研究吧。”林婴婴说:“举步之劳,去看一下又何妨?”力荐局长要去现场看人。
林婴婴对我说:“胖子同意去看后,我又临时把俞猴子喊上一起去看,搞得很慎重,让李士武恨不得追我的影子踏。看了人,我又力劝胖子不要签字,巧妙地把权力拱手送给俞猴子。我说局长,这是我们俞副局长主管的业务,我看您还是要尊重俞局长,不要什么都搞一枝笔嘛。我说局长,权力不是抓出来的,而是放出来的,我在下面听说你们两位局长不团结,从这件事上我看出来了,局长是你的不对哦,这不是越俎代庖嘛。我说了一大通,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凛然,把卢胖子气得当场拂袖而去。回到办公室,他朝我发火,说我疯了。我不卑不亢地反问他,我说,我的局长大人,难道你不觉得这里面有诈?即使你看不出他们的诈也该看出我的诈啊。我说,局长你该想到,我当着俞猴子的面这么说你,肯定事出有因嘛。他问我有什么原因,我说,如果不出我料,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局长您就要感谢我了。”
第二天,根本没到这个时候,才上午十点钟,野夫召集我们所有处以上军官开会。会议一开始,野夫便厉声责问李士武:“你给我说老实话,周大山到底是个什么人!”听李士武说他是什么凶手后,他拍了桌子骂:“放屁!你把我当傻瓜了是不是?告诉你,跟我玩把戏你还嫩了一点!给了你一次机会你不珍惜,现在你就等着去死吧。”掉头,指着马副官,“你,说!机会给你了。”
马副官起身,勾头勾脑地看看李士武,yù言又止。卢胖子催促他说:“机关长在这里你怕什么,是什么就说什么。”马副官咳嗽两声,如实道来:“周大山……不是凶手,他……是李处长让我去周庄找来的一个……猎手。”
李士武跳起来,“你放屁!是你……”
野夫大拍桌子,“放肆你!闭嘴,让他说,我说过你没机会了。”
马副官清清嗓子,越说越大声:“事qíng……是这样的,李处长……他说他跟机关长立了军令状,必须找到凶手,找不到要丢脑袋。我们找了一大圈,一点线索没找到,他怕机关长问罪,安排我四处去找一个假的顶替,最后我在周庄找到了。我说……欺骗皇军是死罪,劝他不要,他说天知地知,只要我守口如瓶就谁都不会知道。可是……可是……”
不管是什么样的“可是”,结果是一样的,李士武因此以“欺骗皇军罪”被当场带走,关进了班牢。
进班房还不是李士武倒霉命运的结束,林婴婴还要把他钉在“军统内贼”的耻rǔ柱上。这也许要感谢卢胖子和俞猴子在处以上军官会上围绕李士武“是不是军统内贼”的一番激烈争论,林婴婴的灵感正是由此而发。
事qíng是这样的,李士武被逮的第二天,保安局召开全体军官大会,会上卢局长把李士武如何被野夫抓捕的事qíng添油加醋地大讲一通,然后严峻地指出:“野夫机关长一直怀疑我们内部有军统安cha的贼骨头,现在我可以说,李士武一定就是军统内贼,否则他为什么要搞一个假货来搪塞我们?很显然,目的就是要混淆是非,麻痹我们。然后我要说,耗子都是一窝窝的,什么意思?李士武不可能是一个人,他一定还有同党。”同党是谁?俞猴子和秦时光都坐不住了,两人纷纷出场给李士武做辩护。我和马副官自然替卢胖子说话,仗势欺人,qiáng词夺理,胡搅蛮缠。
会议开成一锅粥,吵死人了。
林婴婴却只字不言,可能是因为“灵感突发”,在思考如何实施下一步行动。会后,被突发的灵感激励的林婴婴直接跟我去了办公室,关上门就问我:“李士武有没有家属?”我说:“有,就跟我住一栋楼。”她问:“你跟她熟悉吗?”我说:“还行吧,有什么事吗?”她说:“你要想办法尽快去通知他家属,告诉她李士武被野夫抓走了,qíng况很严重,可能要枪毙。一定要说得严重一点,非死不可,让她去闹,去求qíng,争取见李士武最后一面。”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他们不是口口声声有内贼嘛,就满足他们吧。”我又问:“你想gān什么?”她说:“那就看你能给我gān什么,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去给李士武家属煽风点火,一定要让她意识到丈夫就要死了,她无论如何要豁出去跟丈夫去见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