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也算不了人，”家鸿yīn阳怪气地说，“充其量是一个鬼，一个yù哭无泪、yù死不能的鬼。”大哥正处在巨大的不幸和悲伤中，这李政是知道的，“大哥，你也不能老这么伤心啊，该过去的要让它过去。”李政已经这样安慰过他多次，说的都是老话，听者无动于衷，说者也难生激qíng，点到为止便转了话题，“伯父伯母呢？”

　　“上街去了，也不知道去gān什么了。”其实他是知道的，家鹄要带新媳妇回来，家里需要添置些东西，去买东西了。

　　“家鹄的轮船今天到，我要去码头接他，你一块儿去吧。”

　　“回来的不是家鹄一个人，”大哥横了脸，“听说他还要带个鬼子回来。”

　　“大哥，家鹄这次回来是来参加抗日的，我们兵器部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笑话，带个鬼子回来抗日，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她不是鬼子，她是家鹄原来在日本时的同学。”

　　“他读了半辈子书，同学成千上万，什么人不找非要找个鬼子？我看他读书读成呆子了！”

　　家鸿立在天井里，把拳头当锤子敲，敲得桌子啪啪响。李政突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看着家鸿新生的银发随着啪啪响声从头顶耷下来，乱七八糟地披散在额头上，心里顿时有一种盲目的不安和歉疚。陈家鹄回国的事qíng是他一手促成的，原以为会皆大欢喜，哪知道冒犯了大哥。他想到，大哥可能已经为这事痛苦几天了，他的qíng绪非常恶劣，讲大道理等于是火上浇油，自讨没趣，还不如不讲。

　　他决定一走了之，便慎言而别。

　　可走了还是要回来的，现在的问题是，把人接回来后怎么办，如果大哥还是这种qíng绪……李政的心qíng沉重起来，他的鼻子嗅到了一股异味，仿佛行走在黑夜的山林中，四周传来窸窣的声音，把他的心吊起来。他感到膝盖发冷，小肚子收紧，一种盲目的担忧包围了他。

　　其实，值得李政担忧的哪是这个，这个说到底是家里事，破不了天的。真正该担忧的事，此刻的李政还一无察觉，但它确实已经发生了——已经有四只眼睛比李政提前一刻钟守在朝天门码头，他们守候的和李政要接的是同一个人：

　　陈家鹄！

　　四只眼睛都戴着墨镜，墨镜之上是一顶帽檐宽大的黑呢毡帽。他们的守候是秘密的，正如他们经常gān的事qíng一样。

　　他们是陆从骏和孙立仁。

　　三

　　时间往回倒三天，晚上八点半，陆从骏的眼睛守望的东西更是鬼祟。惊人的鬼祟。是一个赤条条的女人！一丝不挂，坐在高脚木桶里泡澡。水温五十度，有足够的热度，又没有热腾腾的蒸气，宜于观看。已经是盛夏，这样泡澡是有点奢侈，但如果是组织为保健杀菌专门安排的，则另当别论。你们是党国的秘密武器、宝贝疙瘩，战争让你们颠簸流离，jīng神紧张，这样泡个澡，既可以洗涤你们身上可能依附多时的毒气细菌，又可以舒筋活血，安神养气，提高免疫力。水里据说加了国外进口的昂贵的植物jīng油，其实不过是一点廉价的香水而已。

　　这是一个yīn谋，目的是要抓内贼。

　　连日来，陆从骏白天和林容容一起四处找破译师，到了晚上八点半，他便消失了，谁也找不到他，到了九点半，又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这一个小时他就躲在澡堂里，偷看人洗澡，女的看，男的也要看。

　　变态？

　　其实不是，他这是在抓内贼。

　　这一招，他是从德国学来的。陆从骏在德国海德堡军事学校学习期间，一个搞清洁的华裔姑娘在深夜下班回家途中被一个蒙面人qiángbào了，事发地点在学校cao场附近的厕所里。学校是严禁外人进入的，姑娘也证实蒙面人外面穿的是便装，里面的衫衣是校服，皮肤细腻，“那东西”粗短而坚挺，像个中国人。当时在校师生中只有八个中国人，包括六名学生，一名本地华裔教官，一名中国军方派出去的带队军官。事发当时，华裔教官已经回家，不在现场，足可排除。事发后校方封锁消息，但私底下却让七个有嫌疑的中国人专门做了个功课，安排他们单独泡药澡，每人半个小时，美其名曰“身体大扫除”，专供留学生。四个小时后，校方锁定嫌疑人，是一位姓江的广西人。经审讯，此人供认不讳，案qíng大白。

　　这件事给陆从骏留下深刻印象，他不知道江某人在洗澡时有什么异常，露出了什么破绽。有人认为这是有理论根据的，理论就是弗洛伊德的那一套。当时全世界都迷这位大师，事隔多年，陆从骏似乎也迷上了他，他决定仿效一下，便布置了这个局。这一方面是迫于无奈，杜先生对武汉来的人都不信任，在没有肃清内贼之前，规定所有人都不能放出去。封闭一隅，侦查手段非常有限，也许这不失为一个方法。另一方面，他觉得弗洛伊德的那一套理论是有一定道理的，为什么人那么会撒谎、欺骗？是向我们的ròu体学习的，我们的ròu体从来没有真实地面对过自己。

　　他兴致勃勃地上马了，实施过程不免鬼鬼祟祟。为了保险起见，他铺垫工作做得很扎实，专门召集大伙讲了一次话，把理由说得头头是道，把猫眼做得特别巧妙，把时间安排得特别科学。平时是每天晚上一个小时，每人半小时，一日观察两个；周末全天候，上午两个，下午四个，晚上又两个。就这样，从长沙转移来的总共三十四个人，男男女女相继被请进了温暖宜人的木桶里，今天是最后一个。

　　此人叫蒋微，二十四岁，单身，河南信阳人，是侦听处的骨gān侦听员。她没有怪动作，进来后麻利地脱了衣服，坐进了木桶里……她胸脯饱满，坚挺，rǔ头小小的，粉红色，右边腰眼处有一片红色的胎记。猫眼是特别设计的，隐蔽xing很好，能见度又很高，正对着木桶。木桶的位置和朝向是固定的，可以确保泡澡的人正面对着猫眼。陆从骏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目光，发现她坐进木桶后对自己的胎记大感兴趣，又是看又是摸，好像是新长出来似的，不认识，很新奇。抚摸胎记时，她身体保持的姿态使她的双rǔ变得更加饱满，ròu鼓鼓的，仿佛随时要胀开来，掉落水里。

　　陆从骏注意到，她一直没有正眼去看自己的Rx房，好像是别人的私密处，不好意思去看。有一阵子，她手臂不经意间碰了一下rǔ头，迅速移开了，像触电似的，有点惊慌失措，甚至脸都红了。就在这时，陆从骏发觉自己下身膨胀起来……这是第二次。

　　前一次是几天前，破译处分析科一位姓钟的密电分析师，是一位中年妇女，一身赘ròu，腰跟木桶一样圆。她一定是个幻想狂，可以把木桶想象成男人，坐进去后就醉了（像被男人拦腰抱住一样），眼微闭，嘴翕开，舌头不时伸出来。她在木桶里酣畅淋漓地自慰了一次，硬生生地把他搞冲动了，几乎有点qiáng迫xing的，和这一次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三十四人中有十一名女xing，年龄从五十岁到二十岁不等，都属于有xing要求的年龄，但自慰的仅此一人。男人自慰的比例要大大高于女xing，二十三人中有六人自慰，其中一人还来了两次。这七名自慰者以“不光彩”的方式和内贼划清了界限，因为在陆从骏看来，一个贼，一个心中有鬼的人，是不会有这份“闲qíng逸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