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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2

作者:麦家 时间:2022-12-08 17:39:38 标签:麦家


    那么萨根呢,他是这次行动的真正主谋、gān将,理所当然要得到更多,而且谁都知道,他是在等着要这笔钱的。这钱不给他,冯警长、姜姐、黑明威、中田都觉得没有安全感,怕他翻脸,把他们都卖了。中田心里是希望他们来提的,尤其是黑明威,是最该提的,他们是师徒关系,徒弟该为师傅的利益负责。可黑明威不知是今晚挨了骂的缘故,还是什么原因,反正没提。冯警长也没提。中田觉得不妥,用日语方言跟龙王提了这事。中田所以用日语方言说这事,是怕龙王想赖这笔钱,方言说反正其他人听不懂,赖了就赖了,不难堪的。龙王倒好,反而表扬了他。

    龙王早准备丁钱,有中田的双份之多,因为姜姐早同他打过招呼,这个美国佬是个刺头,不能亏待他。刚才龙王所以不提,也是想借此丈量这些人,看谁心中有义气这杆秤。显然,中田此举博得了龙王好感。这下,他又有理由高看他们大日本帝国了,日中美三国,最讲义气的还是咱们大日本帝国啊。

    龙王把又一只信封拍在桌上,对中田夸奖道:“龙吟君,多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我龙王做事决不亏待人,你们看,早准备好了,我还专门给他准备了美金呢,这钱够他养老的。”既然中田最讲义气,这钱自然让他转jiāo最放心。“听说你住的地方离他们使馆很近,就拜托你转jiāo可否?”

    可以。

    中田收下了钱。

    奖金都发了,龙王善待部下的形象也塑造了,最后该说几句总结的话了。龙王感慨地说:“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个姓陈的家伙啊,一直是我们机关的一大块心病,在东京的炎武教授听说他进人中国黑室工作,很震惊啊,特别地给我们机关长写来信,明确表示这个人对帝国密码威胁极大,要不惜一切代价gān掉他。现在好了,心病已除,对我也是免了件杂事。说老实话,我的任务艰巨啊,我可不想让这些杂事缠身。这次我出发前机关长找我谈话,说万一陈家鹄还没有死,我必须要腾出手来,一边gān大事一边要把这件小事了了。”

    冯警长领了赏,记了功,心qíng好,不免话多,接着相井的话问:“龙王说的大事是什么呢,我们能知道吗?”

    相井扫视一下大家,最后把目光落在警长脸上,对他摇了头,“暂时无可奉告,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说的,等我们完成了这件大事、这个任务,你们的奖金一定会比这次更多,多得多,多得多啊。”

    连说两个“多得多”,说明他心qíng特别好。这天晚上,大家的心qíng都一个比一个好,好得很啊,好像慈悲的如来和观音纷纷给他们福禄添寿了。

第一节

    相井的担忧是对的。

    转眼间,海塞斯的案头已经码着十七封特三号线的电文,其中一半都是长电文,最长的一封长达五页电报纸,像一份冗长的外jiāo公报。海塞斯纳闷,这到底是拨什么人啊,想gān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密集的电报?给人感觉大兵已经在家门口,决战将一触即发。

    但一号院的报告又分明告诉他,敌人在长沙的进攻受挫,日军根本没有兵临城下。倒是委员长最近几次讲话,一再qiáng调主战的重要xing和现实意义,对那些主降的声音予以极度露骨的批判、谩骂。这说明什么?武汉的沦陷让降和派更添了劲头和势头,让主战的委员长难以不屑一顾,一笑了之。他感到了压力,感到了挑战,所以不客气了,不顾风度了,像泼妇骂街一样上阵了。这使他想到,这拨敌人可能是来给主降派传话的,因为只有这种qíng况,上面才会有很多jīng神、指示、要求,他们在磨合呢,谈判呢。

    海塞斯把这个意见写成报告报上去,一号院很重视,当天下午便有重要批文下来,批复全文如下:贵院今呈SJ-071号报告,所表之意得委员长深切关念。当下不乏有高层要员逆史而行,执迷不悟,与日方媾和之心越发彰显,令四万万国人痛心疾首。口说无凭,切望深入挖掘,实据在握,把柄在手,以便拿jian捉贼。

    批复落款是委员长侍从室,说它是委员长的口谕也不为过。海塞斯看了批复后自然明白,所谓“深入挖掘,实据在握”,就是要他破译密电。捉jian捉双,白纸黑字才是证据。

    哼,一群臭官僚!

    海塞斯在心里骂,他想对他们说:敌人这是在于盗卖一个国家的大买卖,派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个小毛贼,用的密码更自然不会是小毛贼玩的把戏。少老大是小毛贼,所以才玩那种破玩意,被陈家鹄一眼识破。经验告诉他,特三号线的密码一定是高级的,他们敢接二连三连篇累牍地发长电便是证据。可以想象,那些电文里铺排着一个个收买汪jīng卫良心的诱惑、道理、条件、许诺……但要具体看清楚这些诱惑、道理、条件、许诺,你们得需要耐心。一般来说——正常qíng况下,等你们看清楚的时候,他们的买卖,成jiāo也好,断jiāo也罢,已经结束了。这就是一个破译家的命运,也是密码存在的价值所在,就是:正常qíng况下,在保险期限内,你无论如何也难以敲开密码的牙关。

    那么破译家是gān什么的?他们整天面壁苦思,搜肠刮肚,其实是在追索一个“非正常”,或者说是在追寻一个“大天才”。大天才就不说了,那是芝麻秆上结西瓜,可遇不可求,谁遇到了谁就可以改变世界,贪夺天功。这没道理可说,你只有瞪大眼欣赏,拿起笔记下来,传下去。所谓非正常,就是言乡必失,就是吃饭漏饭,你把对方在使用密码过程中犯的错误揪住了,然后顺藤摸瓜摸到人家心窝窝里去了。

    海塞斯觉得二十年前自己是个大天才,坐地生风,平地拔楼,莫名其妙地破译了日本、欧洲各国几万份电报。尤其是当时日本的外jiāo密电,那么古怪、深难的一部密码,他居然在汽车旅馆里,同一个来自宾西法尼亚的乡村女教师的一夜qíng中获得了宝贵的灵感。他至今记得(终生不会忘记),灵感降临时他正在自上而下亲吻女老师的腹部(刚从挺着两只梨形Rx房的胸部滑下来),他仿佛就是在她那个浅浅的肚脐眼里拾到了九霄云外的灵感。

    不可思议啊。

    不可思议啊!

    今非昔比,回想起这一切,海塞斯如在梦中,不相信这曾经是他活生生经历过的,甜滋滋品咂过的。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但在心里他时刻都在对自己说:你已经回不到从前,你的演出结束了,现在是陈家鹄的演出时间了……陈家鹄让他看见了自己的从前。但同时他又自负地认为,陈家鹄不如二十年前的他,因为他总觉得,或者说他怀疑,陈家鹄之所以能这么神奇地三次破译日本密码,一定跟他曾师从炎武次二的经历有关。换言之,他靠的不全是才华,而是他的经历,他的运气——刚好碰到他导师在参与研制日本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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