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2
平心而论,从特三号线密集的电报流量中得出结论:敌特已派人抵渝与降和派媾和,本身已是一种破译。许多破译一般也就是进行到这个层面,甚至有些qíng况也只需了解到此便够了。比如海塞斯到黑室接的第一单任务就是这样,当时五支日军围困武汉,武汉大本营急于想知道哪一支部队会率先发力打头阵,海塞斯正是通过分析五支日军的电报流量得到结论:敌二十一师团将打头阵,前线部队因此重新布防兵力,有效地阻击了敌人进攻,延缓了武汉沉陷的时间,从而使大批军工企业得以顺利转移到后方。
现在一号院不满足于此,要你更上一层楼,要你把每一份电报白纸黑字写出来,这谈何容易。等着吧,海塞斯心想,你们耐心等着,反正陈家鹄可望近期康复出院,等他来给你们jiāo卷吧。第二节
这是陈家鹄醒后的第六天。
医院传来消息,陈家鹄后脑勺的伤口今天已经拆线,伤口愈合qíng况良好,他jīng神状态也不错,已经在看书。云云。陆从骏听说后,激动得差点当即赶去医院看他,可当时因为另有一件事悬而未决,老孙可望中午回来给他回音。所以,他决定先等老孙回来,把“悬而未决的事”敲定后再去看他。带着好心qíng去。
一点多钟,老孙略为推迟回来,但消息是好消息:他已经跟重庆饭店的王总见了面,很投机,对方很愿意支持他们工作,现在一切都按他们预想的方案在推进。就是说,悬而未决的事定了音,而且是悦耳动听的音。陆从骏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当即喊上海塞斯,去医院看陈家鹊去了。
果然是带善好心qíng去的。
两人高兴而来,结果扫兴而归。
也许,陆从骏来的时候是希望借今天这个好日子添喜,前些天他陆续来过医院几次,但陈家鹄始终qíng绪低落,不想跟他jiāo流。这两天他在山上开会,昨天下午才回单位,已经三天没来看陈家鹄了。土别三日,如隔三秋。还有个说法: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相信,今天看到的陈家鹄一定可以“刮目相看”,因为医生说他都已经在看书了。
何止是看书!
陆从骏和海塞斯推开病房门时,看到陈家鹄一只脚搁在chuáng沿上正在压腿。入院已有小十天,楼不能下,楼道的门都不能出(为了安全嘛),他可能觉得骨头都胀了,要活动活动。
“好啊,看你这样子可以重振旗鼓了。”陆从骏高兴地迎上去,慡朗笑道。
“我要回家。”陈家鹊直通通地说,板着脸孑L,像一台机器,认真和冷漠的样子是不容商量的。
陆从骏一时无语,太意外了!三天不见,身体和jīng冲是明显好转,可心思好像是坏透了,变得六亲不认,连长官和恩师都不放在眼里,直接给睑色看。还是海塞斯放松,笑笑,幽默地说:“你说回家是指哪个家,单位的家还是……”
“我要回家看惠子!”同样的口气,同样的严肃,对陆从骏说。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陆从骏说。
“对,等你身体好了再说。”海塞斯附和道。
“那幺实话相告,”陈家鹄依然是对陆从骏说,依然是老样子,像一台机器在说,“如果你同意我回去看惠子,我身体已经好了;如果不同意,对不起,我的身体恐怕永远也好不了了。”
cao!这不是威胁嘛,你把我当什么人看了,我是你的长官,.敢这么放肆!陆从骏的心底无名火乱窜,真想破口恶骂。海塞斯看出陆从骏脸色青了,出来打圆场,“怎么能这样说话,难道你脑子里还有水?”说着哈哈大笑,给陆从骏灭了火,泄了气。就算给教授面子吧,陆从骏想,极力压制了qíng绪,冷冷一笑,基本上是和颜悦色地说:“我同你说过,现在回去不安全,特务……”
“我也跟你说过,就是去送死我也要回去,为此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说罢掉头就走,甩门而去,好像真是脑子里的水还没散尽,不但抢人家的话说,还不让人说话。
反了,反了,这家伙疯了!一次满怀热qíng和希望的会面就这么收场,陆从骏懊恼死了,恨不得掏出枪来朝天开它几枪,以发泄心头之恨。问题真的是很严重的,他已经把话说绝了,海塞斯的心部捏紧了。回去的路上,他小声跟陆从骏提议道:“就让他回去一下吧,多派些人保护就是了。”
笑话!
怎么可能呢?陆从骏心想,你教授身在局外,不知道其中的秘密,这个秘密早注定他和惠子已经不可能再见面,让他们见了面,我的面孔又往哪里放呢?确实,在这件事qíng上,陆从骏扮的就是鬼,心怀鬼胎,投毒下药,bī良为娼,丧尽天良,gān拘全是鬼事,怕见光的,见光要死的。
不过,陆从骏似乎不像教授那么着急、悲观,他已经平静下来,反而安慰教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我想我们的好心他总有一天会认识到的,现在他是把我们的好心当驴肝肺,这头不识好歹的犟牛!”
陆从骏所以有这么达观,是因为老孙正在替他打一张绝对牛的牌。等这张牌出来后,陈家鹄,我就是用八大轿把惠子抬到你面前,你都不一定想见了。他在心里说,听着,陈家鹄,跟我斗,你还嫩!
老孙在打什么牌?
还得回头说,得看看惠子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老孙说过,那天他送惠子回家一路上她都在哭,哭得人都快虚脱了。到了天堂巷口,下了车还在哭,进了巷子还在哭,直到敲门时才qiáng忍住不哭。但眼泪忍不住啊,泪水像动脉血从创口冒出来一样,汩汩地流着,流啊流,流得她浑身像一团棉花一样轻,又像一只秤砣一样沉。她就这样泪流满面地走着,一脚轻,一脚重,穿过廊道,经过庭园,往楼上走。
上楼梯时,她连着跌跤,有一回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当时家鸿和家燕没在家,家里只有两位老人,惠子敲了门,是陈父去开的。老头子开门看见是她,像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走,溜进客厅。陈母也是这样,知道是她回来了,连忙钻进厨房。好像真的是一个鬼子进了家,他们都躲着,藏起来。后来听她在楼梯上跌跤的声音,陈母出来张望,看她扑通扑通跪下来的样子,有点心酸,想上去扶她一把,但就是迈不开脚步.,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最后几步楼梯,惠子几乎是爬上去的,看了着实叫人心酸。
“作孽啊!”陈母心里难过,就这么含糊其辞地感叹了一句,不知是在可怜自己还是惠子。
惠子进了房间,鞋子都没脱,便上了chuáng,用被子裹着,放声痛哭。哭到什么时候呢?不知道,反正后来就没有时间了,所有的时间她不是在哭就是昏迷,昏迷醒了,继续哭,哭累了,又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