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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2

作者:麦家 时间:2022-12-08 17:39:38 标签:麦家


    就这样走街,串巷。

    就这样串巷,走街。

    一直走,停不下来:偌大的重庆,无她立锥之地。

    曾经去找过三家客栈,她的证件(护照),她的名字,她的口音,她的像丢了魂的鬼样,都叫店主不敢挣她的钱。天黑了,她随着灯火走,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重庆饭店楼下。她立在街沿边不敢进门,还算运气好,遇到刚来上夜班的前台服务员小琴。小琴当然也听说了她的“新闻”,但惠子悲伤无助的样子一下触动了她的同qíng心。她把她带回自己的寝室,是员工宿舍,就在饭店背后的一幢平房里,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陋室,本来由小琴和同事合住,最近同事家里有事,告假回家了。

    小琴把惠子安顿在同事的铺位上,便去上班。

    次日早晨,小琴下班回来,发现惠子捧着一个男人(家鹄)的照片默默流着泪,看样子一夜没睡。小琴给她带回来两根油条,让她赶紧吃了睡。小琴值了一夜班,困死了,说完倒头就睡。中午,小琴醒来,发现惠子还是老样子,捧着照片,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像个塑像,油条成了塑像的一部分。

    惠子姐,你怎么没有睡啊?

    ……

    惠子姐,你怎么油条也没吃啊?

    ……

    惠子姐,你怎么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

    任凭问什么,都不应声。小琴突然有点害怕,好像她带回来的不是个人,是个鬼。突然,有人敲门,小琴如获救兵一般去开门看,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男人,一身便衣,一脸冷漠,样子有点凶。

    “你找谁?”

    “找惠子。”

    “你是谁?”

    “我姓孙。”

    来人是老孙。

    与此同时,还有人也在找惠子。

    谁?

    萨根!

    萨根算是还有点良心,想到出了这么大事,估计陈家人会为难惠子,昨天下午自己的事qíng一了(接受大使先生严正谴责并革职),就去陈家找惠子。得知她已被逐出家门,便四方寻找,最后找到重庆饭店。这鬼地方他恨死了,真不想再踏进门,但惠子失踪了,而这是她最可能来的地方,只好硬着头皮上门来找。这会儿,正在王总办公室跟王总假陧惺地聊着呢。

    “你没事吧?”

    “我要走了。”

    “去哪里?”

    “回国。”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有飞机就什么时候走。”

    “星期五有个航班。”

    “那就是星期五。”

    “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回来了。”萨根狡黠地看看王总,yīn阳怪气地说,“你该知道我出丑了,哪有脸回来,滚蛋了。不过这地方我也待够了,整天跟一群流氓打jiāo道,担惊受怕,没有一个朋友,身边都是一群láng心狗肺的王八蛋,还是走了好。”

    “真对不起,是我多事,给你惹是生非了。”

    “王总你这说哪里去了,跟你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酒里肯定下了药的,这一点萨根很明白。他知道,黑室的人早盯上自己了,王总完全有可能被他们收买了。这一点王总也有料想,他相信萨根现在肯定对他有怀疑,但证据是拿不出来的。他以为萨根今天来找他是要追问他什么,心里盘算着怎么来应付他。其实多虑了,萨根今天来只想来找惠子,对你王总是不是王八蛋的事他看轻了。退一步说,也无法看重。今非昔比,他现在是要走的人,不想跟谁斤斤计较,以牙还牙,只想把该了的事了掉。惠子是最该了的事,为了找到她,不惜来跟一个可能的王八蛋曲意奉承。

    “惠子怎么了?”王总问,他确实不知道惠子的qíng况。

    “她被陈家赶出来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你的那顿美酒。”萨根又扬鞭甩话。

    “我真是好心办了坏事。”王总绝对不给他空子钻,“这帮警察太坏了。”

    “这样也好,她早该这样,陈家人根本不爱她,也没资格爱她。我是真正爱她的。”

    “你要把她带走吗?”

    “如果她愿意。”可现在首先得找到她。“

    “她去哪里了?”

    王总当即给他找,亲自打电话,安排人楼上楼下查问,总之,问了楼里所有人,都说不知道,没看见。只是没去找小琴问,小琴跟惠子平时没什么特别的jiāoqíng,谁也没想到该去问问她。昨天夜里小琴领走她,只有一个人看到,就是老孙的部下小周,他昨天一直跟着惠子。所以,老孙找惠子是熟门熟路,曲里拐弯不打转,跟回家似的。

    这会儿,小琴终于听到惠子出声了,是哭声。

    放声痛哭!

    老孙告诉她:陈先生刚从外地回来公gān,想趁机跟她见个面,现在组织上已经同意,他是专门为此来通知她的。惠子听了以后就哭,哭,哭,止不住,劝不停。老孙说:“明天下午一点,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会来接你的。”她哭着连连点头,泪水因为点头而滴落得更急更快。老孙说:“我走了。”她还在哭,忘了送送老孙。

    老孙走了很远,依然听到惠子痛哭的声音,如同随着他脚步声尾随而来,不弃不离,不绝于耳。在老孙的记忆中,只有在奔丧场上才能听到这么结实、这么有力、这么cháo水一般汹涌澎湃的哭声。老孙一边走一边想,这个女人以为眼泪可以改变我们,可是我们不相信眼泪。

第五节

    在老孙回五号院的途中,陆从骏正在往一号院赶去。两辆车在闸北路上不期而遇,双方没有下车,只从车窗里探出头做了个简单jiāo流,便知道老孙的事qíng已经办妥。陆从骏是去见杜先生,后者紧急召见他。

    陆从骏匆匆走进杜先生的办公室,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很jīnggān的上校军官。三十二三岁的样子,长条脸,高鼻梁,胡子剃得gāngān净净,眉毛又粗又黑,线条分明,弯曲有度,像两只提手。相书上说,长这种眉毛的男人做事qíng专注,做朋友牢靠;如果是女人长了这种眉毛,十个有九个要红杏出墙,给男人戴绿帽子。

    “不认识吧?”杜先生对陆从骏说,“三号院的,你的继任者,金处长,刚从前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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