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笑小说
之后,宫岸玲子果然如她所说,几乎完全停止了写作。偶有作品发表,也都是短短的散文,而且话题从来不离妊娠和分娩。大概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了。
这年年底,编辑部收到宫岸玲子寄来的明信片,告知已经平安生下一个男孩。明信片上说,因为目前还难以恢复创作,将从下月开始重开连载。不消总编吩咐,我赶紧打电话去祝贺。接电话的是竹竿男,她说太太带着孩子在娘家调养。我向他打听娘家的电话号码,他却一反常态地守口如瓶,终未告诉我。
“真拿她没法子。从下个月起一定要狠狠催稿。”
总编气哼哼地说。
但这份心气没多久就烟消云散。到了下个月,没等我催促,宫岸玲子便主动寄来稿件。我又惊又喜,jīng神抖擞地致电感谢,此时她已回到家里。
“不用道谢,之前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这就算是赔罪了。”
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不知是否因生了孩子,听起来比以前柔和一些。从她身后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感激。过几天我想上门拜望,不知下周方便吗?”
“下周,下周刚好有点事……”
“那下下周呢?”
“呃……”
电话那端,宫岸玲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好意思,暂时还没空会客。你知道的,我家里有宝宝要照顾。”
我心想,不是已经叫丈夫辞职来照顾小孩了吗?但她既然明确表示不必来,我也不便贸然前往。于是我对她说,那就改日再去拜访,然后挂断电话。
之后每个月快到截稿期限时,女作家的稿件就会准时寄来。在她因怀孕宣布停笔之前,不管我催多少遍,她总是说什么“还没找到灵感”,磨磨蹭蹭地一味拖稿。和现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想或许是因为她做了母亲,再加上少了老公的收入,虽无太大的影响,她应该也有了相应的责任感。
然而宫岸玲子产后都半年了,我还没有和她直接会过面,平常有事就打电话,稿件也是传真过来。
我向别家出版社的编辑打听,发现qíng形相似。但提到她jiāo稿变得准时这一点,人人都毫不掩饰喜悦之qíng。
我前往宫岸家,是在八月一个溽热的傍晚。杂志的连载已在两个月前顺利结束,即将汇整成单行本出版,我此行就是去将校样送给她过目。本来我吩咐打工的女孩寄送过去,可她竟然昏头昏脑地忘了,刚好我回家时要路过宫岸家,索xing就直接送去。
到了宫岸家附近,我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这就过去。
“马上就到?这……有点棘手啊,我正忙着工作。”
女作家明显很láng狈。听到她这样惊慌失措,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只是来送校样,放在玄关我就回去,老师尽管专心写作好了。”
我这样一说,她就很难拒绝了。沉默片刻后,她才略显冷淡地说:“好吧。我会知会外子,到时候就请你把校样jiāo给他。”
到了宫岸家,从玄关出来的果然是她那竹竿丈夫。他看起来比以前愈发清瘦,双眼也发红充血。又要做家务又要带小孩,显然很辛苦。我把校样递给他。
“老师近来可好?感觉相当忙碌啊。”
“是啊,好像在赶什么稿子。承蒙你特意跑一趟,她却没出面接待,实在很抱歉。”
他神色谦恭地频频鞠躬道歉。就在这时,里间传出婴儿的哭声。他道声“失陪”,回身入内,不一会儿又抱着婴儿折返。
“哈哈哈,一刻没人看着都不行。真服了他。”
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婴儿仍在哭个不停,那副模样实在不怎么可爱。可能是哭得太用力了,脸蛋涨得通红,活像烫熟了的平家蟹(又名日本关公蟹,一种生活在浅海泥砂质海底的小型蟹类,背甲上的沟纹酷似发怒的人脸。)。
“他这么jīng神活泼,不是再好不过了嘛。”
说完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我便告辞离去。
出门后,我没有回原路,而是绕到房子背面。我知道宫岸玲子的工作室就在那里。
我伸手攀住院墙,踮脚朝里张望。庭院中花木的对面有一扇很大的窗子,上面挂着白色蕾丝窗帘。
透过窗户,依稀可见宫岸玲子穿着粉红色T恤的身影。许久未见,她并无多大变化。她坐在文字处理机前,默默地敲着键盘,不时活动活动脖子,伸手抓抓屁股。
好像没什么异样。
我不经意地环视四周。窗子斜下方放着一台大的离谱的空调室外机,发出嗡嗡地运转声。看着这幕景象,我不觉怀念起空调的凉风,离开院墙,踏上了归途。
出版界开始传出流言,说宫岸玲子变得不愿和人打jiāo道。因为产后都已经一年了,谁也没再见到她。各色小道消息满天飞,不是说她生儿子后爆肥,就是说她整容手术失败,但这些都被包括我在内的编辑一致否定。说来叫人吃惊,除我之外,还有不少人也隔着窗子偷瞧过,据说有一位还被附近的主妇逮个正着,险些被当成色láng收拾。
据最近偷看过的人透露,她依然很热心写作,不时也停下手,哄哄已经长大了一点的小孩。
“该不会是生了孩子之后热爱家庭,不想再和出版界的怪人来往了吧?”那位编辑不无自嘲地说,“但也无所谓。只要她肯替我们公司写稿,我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实际上,她的创作很受好评,小说也同休产假前一样畅销。
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那天风和日丽,明明才四月,却暖和得想让人脱掉外套。我来到睽违已久的宫岸家,给她送小说单行本的样书。按响宫岸家名牌下方的门铃后,我像往常一样,等着女作家的丈夫应门。
不料一按再按,依然没听到那个细弱的声音回应。今天来之前我已联系过了,真想不通怎么会没人在家。
我绕到房子后面,像上次那样扒着院墙往里窥探。窗子上依然挂着窗帘,但室内的qíng形清晰可见。宫岸玲子正在房间里埋头写作,和上次看到的qíng景一模一样。要说有不同,大概就是她换上了chūn装毛衣。
既然在家,有人按门铃好歹答应一声呀。莫非房间里有隔音设备,听不到声音?
正转着念头,我又注意到那台空调室外机。天气这么温暖,它却运转依旧。
这也太làng费电了!
穷哈哈如我,不由自主就冒出这个念头。
不久,女作家仿佛听到什么动静般回过头,微微一笑,蹲下身又再站起。原来她是把孩子抱了起来。看来她儿子已经在蹒跚学步了。
我转回正门前,正要再按一次门铃,一辆黑色奥迪驶入停车场,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走出宫岸玲子那瘦弱的丈夫。
“对不起,因为jiāo通事故路上很拥堵,让你久等了吧?”
“没有,我也是刚到。”我赶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