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
听到他这么一说,美月的父亲别开视线,眺望庭院许久后,才又面向哲朗。他的脸上隐隐浮现一抹痛苦的笑。
“美月对你说了什么?”
“以前……很久以前,她曾经向我告白过。”
其实是最近,但是哲朗在这里说不出来。
“这样啊。但是我女儿说过,无论是再亲的人,她都没有露出过自己的真面目。”
“她不能说是‘女儿’吧?”
哲朗一说,他父亲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请你别那样说话!你不会了解我们心里的感受。”他的语气也变得僵硬。
“我自认稍微了解她心里的苦。”哲朗反唇相讥。
不知哪里传来圣诞歌声,似乎是装载扩音器的摊贩车经过。哲朗心想,美月应该会在哪里迎接今年的圣诞节吧。
美月的父亲再度伸手拿茶杯,但是他只瞄了杯内一眼,就将杯子放回原位。
“西胁先生,你有小孩吗?”
“不,没有。”
“这样啊。”
“您想说,因为我没有小孩,所以不懂您的心qíng吗?”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他露出一口huáng板牙。“我想不管你有没有小孩,大概都不能了解那种心qíng。不过,如果你有小孩的话,多少比较容易想象得到。”
“您指的是替小孩着想的父母之qíng吗?”
“不,是父母的自我满足。”他斩钉截铁地说。
“您承认是自我满足吗?”
“虽然这么说令人不太舒服,但我找不出其他适当的说法。”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向庭院。“那里有一道围墙,对吧?”
“是的。”哲朗也同样眺望着庭院点头。
“美月经常爬上那里玩耍。她母亲老是生气地骂她:没有女孩子样,而我总是当和事佬。我还曾说,这世上的女孩子最好都这么活泼。这种说法真是漫不经心。”
“我听她说,她母亲很严格。”
“大概是感到焦虑吧。她比我还早察觉到美月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当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学校的孩子,没空理会自己的女儿。”他略带自嘲地笑了。
“不好意思,请问日浦先生是什么时候……”
“你要问我什么时候察觉到的是吗?不晓得,我说不出一个正确的时间点。我想内人第一次和我讨论这件事,是在美月刚上小学的时候。”
“她和您讨论什么?”
“美月是不是有点奇怪呢?——我不记得她是不是这么说,但她话中的意思是这样的。美月不喜欢一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不玩女孩子会玩的游戏、不想穿裙子。唉,大概是这样的内容。”
“那您怎么说?”
“我刚才也说了,我说有这样的女儿又何妨,并没有严肃地把那当作一回事。我学校的学生当中,有各种特质各异的孩子,所以我甚至觉得因为那种芝麻小事就小题大做,简直是有毛病。后来内人又和我讨论了几次相同的问题,但是我都没有认真地听她说。老实说,对当时的我而言,家只是一个单纯用来睡觉的地方。我当时还年轻,又野心勃勃,除了在学校教学生之外,还参加了各种研讨会和读书会,几乎每天都见不到女儿。当时的社会,就算因为工作忙碌而无法兼顾家庭,也不太会受到责难。”
当时日本人工作过度。男人被说成工作狂不但不会反省,反而会引以为傲。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非常可耻。连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算什么教育家。”
他呼出一口气后,看了茶杯一眼。“要不要喝点啤酒?我口渴了。”
哲朗原本想说不用了,但是转念一想,说不定他酒一入喉,就会打开话匣子,于是回答:“那就喝一点好了。”
美月的父亲离开房间后,哲朗起身看向庭院。美月经常攀爬玩耍的围墙变得乌漆抹黑。
他下意识地环顾室内,目光停在靠墙的小书柜上。他发现那里出了书之外,还有相框,于是走过去拿了起来。
看来是美月成人礼的照片。她和三名看似朋友的女子一起拍照。哲朗从她们身上的服装,看出是成人礼时照的。
美月身穿长袖和服,挽起头发,面对镜头笑着。她的表qíng并不像被qiáng迫穿和服的人的笑容,而是打从心里感到愉快,笑得很灿烂。她比其他朋友美丽,而且更有女人味。哲朗脑中回想起将她搂在怀里的夜晚。他从照片中感受到了当时从她身上感受到的相同心qíng。
耳边传来脚步声。哲朗将相框归位,坐回椅子上。
美月的父亲将啤酒倒在各自的玻璃杯中,将柿子籽绳在小盘子里。哲朗说:“我要喝了。”含了一口啤酒。啤酒还不够冰。
“美月在家的时候,冰箱里随时都有啤酒。但是我最近不太喝了。”她父亲似乎也察觉到啤酒不冰,如此解释道。“她很会喝,对吧?”
“是啊。”哲朗随声附和,想起了两人前一阵子喝得烂醉。
他父亲将玻璃杯里的啤酒喝了一半左右,叹了一口气。
“我想我是在美月国小六年级时,了解到事qíng的严重xing。”他突然回到原先的话题。“其实,她当时已经肯穿裙子,和女孩子玩了,所以我完全不担心她。但是,她从某一天开始不去上学了。”
“某一天是指?”
“月经,她面临了初cháo。”
“啊……”
“这件事本身并不意外。我们男人是不懂,但是对女人而言,却是非常令人震惊的一件事。然而,大多数女人在听完母亲或姐姐的解释之后,就能马上重新振作。”
“但她却振作不起来。”
“不对。她不见任何人,也不好好吃饭。我莫名地感到焦躁时,内人说:那孩子果然不是一般女孩子,她虽然会在父母面前表现得像女孩子,但是她没有女孩子的内心,所以生理期来了才会感到苦恼。”
哲朗想起了美月告诉自己的话。她这么说道:“小孩一旦懂事之后,就会对很多事qíng费心。如果母亲因为自己流眼泪,孩子就会想,不能这样下去。”
她还补上一句:“所以我开始演戏。这样一来,母亲说不定就会认为我矫正过来了。”
哲朗在心中低喃,看来并非如此,你母亲已经发现了。
“如果是现在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不同的因应方式。”美月的父亲说,“毕竟xing别认同障碍已经成了普遍xing的用语。当时世人甚至不知道有这种疾病,硬是认为外表是女人却不具有女人的内心,是jīng神上的缺陷。”
“那么你们采取了何种因应方式?”
“我们什么也没做。总之不去上学是不行的,于是我们狠狠地斥责她,qiáng迫她去上学。后来,我们就监视她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