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一言不发地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拉法尔的脸颊。
　　就好像试图蹭去他脸上的伪装。
　　男人立刻被捉住手腕，拉法尔顺势亲吻他的手指，每个指节都没落下，触感像羽毛拂过，轻柔仔细，认认真真。
　　看上去，他是在回应这个已经声称一百二十小时没见到他的男人的撒娇。
　　V却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伸进口袋。他没有从中变出拉法尔期待的大餐，而是取出一个储存单元，他方才让运输机替他送来的。
　　从外观就能看出这是空的，它是拉法尔留在主机房里的那九个单元之一。
　　拉法尔在这东西甫一露面就盯住了它，他眸光凝住，眼睛半错不错地看着，唇边的那点笑意静寂地消失。
　　V缓缓张开口，说道：“你究竟用它推演了什么计划，预见到了什么样的命运？”
　　拉法尔目光低垂向下。
　　V没有停下，艰难地问：“是你吗。”
　　“你操纵了星龙，让它们砸向太阳？你想用这些微弱的火焰撼动星辰的燃烧？”
　　金发男人身形笔直而进逼，将微微侧过身的拉法尔笼罩，两人的身影映在仿生鱼缸前，水波荡出褶皱，折叠他们的影子，时间却由此静止。
　　拉法尔站在原处，沉默地注视V。
　　“这只是个尝试。”
　　他没有否认，没有反驳。他本可以用那颗聪明的脑子轻易洗脱嫌疑，拿出更可能的猜想，打消他的爱人异想天开。
　　但他没有。拉法尔的目光比玫瑰星云更深邃，空气有些冷，仿佛随手一抓就能攥出一把冰碴，和他眼中的情绪一样。
　　“尝试什么。能不能划动这根毁灭的火柴吗。”
　　V没有因为拉法尔这么干脆的承认而高兴，他只觉心一再往下沉。他眉头皱起，几次手指抬起又蜷缩，最终还是落在对方肩膀：“我们已经有庇护所了，那个世界只是个美好的妄想。这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
　　美丽的银色身影把目光钉在V身上，而被盯住的人正试图竭力压制自己的颤抖。
　　“拉法尔！”V声音扬起。
　　“你不该猜到了吗。”拉法尔嘴唇一动，半晌后终于淡淡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V骇然地看着他，他不愿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这么可怕，可是拉法尔承认的东西不是更可怕吗。
　　“它碍了我的事。”拉法尔顺畅地把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随手把落在额前的碎发拢到脑后，语气随意得好像在说要除掉一个碍事的人，而不是一颗星辰。
　　V从目光到神色都冷峻非常：“……你是故意留下破绽被我发现的。”
　　“你也曾这么试探和考验过我，V。”拉法尔望着无言以对的男人，唇角无声地一挑，口吻丝毫未变地道，“我不想让你不明不白，察觉不到这片星空被我施加的变化，因为它发生的原因都基于我的贪婪，和你的存在。
　　拉法尔摊开手掌，他的掌心有一块磨损的金属铭牌，像是从某种大型器械上拆下来的。
　　上面刻着一串字符，XVX92。
　　“由第一库开发，编号XVX92基因，它的别名是‘永生’。”
　　拉法尔把V一瞬的吃惊和痛苦全数看在眼里，嗓音依旧沉静：“我需要复现它，必须攫取星辰的力量，而不能靠光铱这种次等品。”
　　V下颌明显紧绷，竭力抑制胸腔的震动，指节紧扣到发白。他深金色眼瞳里的情绪正破除桎梏，露出苍白无力的内里。
　　“……因为我又在无意间、向你许下了愿望。”
　　V喘息着，声音满含压抑的嘶哑。
　　因为那句——“我不想离开你”。


第89章 扇区F·第八十七章
　　光铱能为人类撑起深空中的庇护所，赋予他们无坚不摧的骨架，让魔法重归他们怀抱，可只要人类依然带着从故土生长出来的身躯，这种只赋予死物的“光”就无能为力。
　　沙子可以制成玻璃，玻璃能硬比钢铁，但它终究不是钢铁。
　　对于“人类”本身的探索，单凭光铱无法做到。
　　拉法尔千辛万苦才从故纸堆里拼凑出永生基因的线索，确认它曾经成功，又遭旧世界人类废弃。没有样本被带上阿刻罗号，他不清楚歌洛仙的研究人员为什么抛弃了能让全人类进入永恒时代的可能，但这唯一的希望伴随巨大的诱惑，让他再也不能停止自己的脚步，只把未来的目光落在不上不下的庇护所中。
　　V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逝，时间不由得他磨磨蹭蹭。没有真正的创生力量作为原料，拉法尔就永远拿不到入场券，他急需一个资源丰沛、魔力充足、有星辰照拂的世界，只有在那里，一度停滞的对人类自身奥秘的探索才能继续。
　　去新世界。这个曾让毅然踏上旅程的幸存者视为目标又万劫不复的魔咒，在经历动乱的两千年后早已被众人视为一场幻梦，现如今因为某个人的生命需要被延续，就被这里唯一的构造体当作可以实现的前景，正在付诸实践。
　　“基因手术。”V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得到控制，沉沉地说出这个词。
　　拉法尔点头，神情在他眉眼间压紧：“重组出永生基因后，我会给你做基因手术。”
　　基因手术是对所有卡辛诺拉人而言都不陌生的词语，他们强健的身体都来自于一代代基因调整，可是最新最优秀的基因如果只能从胚胎时期被赋予，对最有权势的那些人来说根本不够，所以针对此的药物乃至手术应运而生，以保证一些人永远有手段得到基因研究的最高成果，永远无懈可击。
　　这么一想，不让永生基因问世似乎有一定的道理，可拉法尔不需要考虑得那么深远，毕竟，他想赋予的无限时间只对于眼前这一个人。
　　代价就是，拉法尔需要敲碎用引力束缚他们的星辰。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V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耳语：“你明知这么做曾经导致怎样的悲剧，将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那场已经发生的动乱，还有将会因此发生的毁灭。
　　“你忘了，V，现在已是两千年后。”拉法尔眼底有着丝微的伤感，语气依然坚决，“我理解当时萨尔沃和法拉契拥有的不同立场，明白前者的挣扎和后者的抵触。他们的矛盾点在于旧世界依然存在顽强抵抗邪恶的故人，那现在呢，这么漫长的时间过去，无论一个国度还是一种精神都该消失殆尽，人类可能已经在那颗星球、你们的故土消失，遑论曾经的同伴埋骨何处。”
　　拉法尔的语调近乎冷酷。
　　“时间已经解决了达成此事的道德问题。能够完美实现愿望的途径就在那里。”
　　“如果你认为它没有问题，何必用这种方式让我发现？”V向拉法尔的方向踏出一步，神色深刻地看进对方眼里，“只要你想，在你完成整件事前没人会察觉，星龙也不会从我们头顶飞过。主机房里的痕迹和那些影像是你故意留下的，你知道我一定会阅读萨尔沃的葬礼……这说明你至少知道这么做不对，有那么一刻希望有人来阻止你，对吗。”
　　“不，你搞错了。”
　　拉法尔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我只想以此来给你时间思考，想让你……意识到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像你也曾剥下你的真面目让我发现，要我选择。”
　　——在得知你爱的人试图毁灭一颗星辰，这当中最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你可以长生，V，你怎么想？
　　拉法尔的目光都在这句未说出的话语上。
　　——你会像法拉契一样，拒绝我，斥责我，让我把这个念头扔掉，永远不许提起吗。
　　V动了动嘴唇，从拉法尔肩膀落下的手被对方轻柔却坚决地攥住。
　　仿佛有种彻骨的冷意冲进脑髓，把V每一根骨骼直至神经都冻出龟裂，只稍一碰便能让他支离破碎。
　　那句“如果我想让你回头”死死地被他压在舌下，锁在喉间。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他想说出的回答。
　　某种难于启齿的倾向性即将支配他的口舌，身为人类的本性却化为缰绳，令他一再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