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陈汤
猴子兴奋地说:“见到子公,真是高兴坏了。我们当初是犯罪流放到鱼泽鄣来当戍卒的,身份是弛刑徒,哪里可能像普通戍卒那样三年一轮嘛。当然,后来我们也都快三十了,太守觉得我们还算老实,就把我们调回城中当卫士。偶尔也被雇佣给富人,帮他们守候宅子,你知道,边郡不比内地,民风剽悍,盗贼多啊。”
我笑道:“官府倒还真懂得赚钱,用公家的戍卒为自己私人敛财。”
“哪里哪里。虽说富人出的雇钱,大部分被太守等各级官长收入腰包,但我们自己也会被赏赐几个零花钱。何况为富人守宅,富人对我们也非常客气,经常好酒好肉招待。所以,能谋上这个差事,也是有福分的呢。”他道。
我从内屋取出一坛酒,边开封边说:“这些富人也真是,有钱何不迁居长安,或者迁到比较安全的内郡也好,何必守在边郡,还得花一笔雇卒守卫的冤枉钱。”
猴子道:“子公兄,这你就不懂了。你道那些富人的钱都是哪里来的?其实都是从西域行商贩货赚来的。如果住到内地,哪有这么好赚的钱啊?”
我来了兴致:“猴子啊,难道西域那边遍地都是黄金?钱那么好赚?”
他也不客气,仰脖喝了一爵酒,脸上立即露出苦涩的笑容:“哎呀,子公,你这酒好酸,实在难喝。我的那家雇主,他家里的酒那才叫,啧啧。不说那么多了,今天正是我家雇主请你去府上喝酒的,你去喝了才知道,有一种酒,据说是西域的葡萄酿造的,色泽有的鲜红,有的碧绿,真是好喝极了。我们快去罢,主人家都准备好酒菜了。”说着他从怀里逃出一个名刺。
我接过名刺一看,见上面写着:诏书荣赐归义去胡羌人归何谨候破羌将军敦煌太守府决曹史陈汤君。
“原来你的雇主就是归何。”我不禁哈哈大笑。
归何的家果然豪富。穿过两道门才进入他家的正堂。堂的左右两角各耸立着一座高数丈的望楼,楼顶四面攒尖,色泽青灰,古朴庄重。我仰面一看,还能看见两边望楼最高一层上各站着一个披着鱼鳞甲的士卒,他们左手提盾,右手持弩,正对着我警惕地窥视。
我笑着对迎出门的归何说:“归何君,你这里真是戒备森严啊,要是那驴掌的弟弟不识好歹率领族人跑了来,岂不是马上就要变成刺猬。”
他的老脸竟然红了一下,笑道:“曹史君取笑了。自从上次一别,一直不见君光临敝舍,我只好派人去请了。”
猴子在旁边插嘴道:“主君,你派我去算是派对了,曹史君是我的熟人呢,我们自小就在一个里门出入,感情比大海还要深呢。”
归何兴奋地笑道:“哦,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有曹史君照顾,我们更不会怕什么贼盗无赖了。”他又拉住我的手,“来来来,到堂上说话。我已经吩咐厨房,立刻就上酒菜了,今天我们痛饮畅谈。”
我们到了堂上,在精致的菖蒲席上落座,面前也摆满了精美的食具。我也算见过世面的人,我敢说,这里的食具可以和长安普通的列侯家媲美。
葡萄酒的确是碧绿的和鲜红的,远非我自己酿造的米酒可比。我们一连对饮了几十爵,仍觉得意犹未尽,归何好像有点醉了,丢弃了拘谨,跟我称兄道弟起来,他说:“子公……兄,说实话,我还……还真的……挺感谢你的。虽然……当时被你吓了一跳,可是你毕……竟帮我摆脱了心头大患。”
我也有点晕乎乎的,笑着说:“你是指和驴……掌死亡有关的那件狱事吗?说实在的,你说不是……你杀了驴掌,我死也不信。不过我……知道事情过去这么久,要找……到证据几乎不可能,所以也就大事……化小算了。他们……拿了钱,迁到了天水郡,也很高兴。”
他还没有醉到说胡话的地步,笑道:“驴掌……我没杀,算了,这件事不提……他了。子公兄放心,以后我们……好好交个朋友。我有钱,兄如……果要当大官,不能缺了钱,有了钱可以给将……相列侯好好孝敬,他们……能不擢拔你吗?来人,把我的……箱子抱过来,让子公兄挑,挑中……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仆人抱来一个精美厚重的小楠木箱,放到我面前。他们打开箱盖,金色的光芒差点把我的眼睛都刺疼了。里面一侧是摆得整整齐齐的马蹄金,一侧是叠得高高的几叠圆圆的金币。我感到好奇,把那种圆圆的金币放到眼前。上面雕刻着一个胡人的侧面头像,胖胖的脸,卷曲的头发和胡须,高高的鼻子。头像比钱币的表面要凸出一些,摸上去很有质感。钱币的背面中间似乎是一个汉文,但是不认识是什么字,周围则是一圈弯弯曲曲的纹饰,但似乎又不像纹饰。我奇怪地问:“归何兄,这个……钱币是哪里来的,我……从没见过。”
归何仰着头笑道:“这个……是康居国的金币,钱币上的……那个头像是康居王赫……烈。背面是大秦文,康居……人都用大秦文。兄弟,你如果……想赚钱,跟我……去康居贩货,保险你一趟可……以赚上十万。”
我说:“真的啊,要真……的能赚钱,我也不……想做这个屁大的官了。多跑……几趟西域,我这一生不就衣……食无忧了吗?”
他道:“那……是自然。不过没有……我指点,你未必……懂得买什么卖什么,这样罢,据说……你擅长弓马,我看你长得也……很强壮,不如我……雇你当我的贴身护卫,你需要的本钱我……帮你出。以后我们一同来往,互相有……个照顾。你又当过官,沿途汉……兵的关卡你也可以帮疏通一下,可以……省下不少冤枉钱呢。”
“那好,一……言为定。”我说完这句,就躺倒在席子上。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面前是一片陌生的世界,到处熙熙攘攘,攒动的人头如同蛆虫。耳旁虽然人声嘈杂,但是我一句也听不懂。而且他们全都长得深目高鼻,头发不是黄的就是红的,像乱麻一样披散在肩上,胡子也是乱蓬蓬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胡人,他们走过我面前时,都忍不住会停下脚步,环绕着我进行围观。我身边还有几个被绑着的胡人,但他们都更加关注我。我听见我身边一个大胡子的胡人一手指着我,一边张着嘴对着人群用奇怪的语言吆喝着什么,他吆喝的时候,有时候有人会走近和他对上几句话,但说了几句,又都摇摇头离开了,脸上带着遗憾的神色。
我的脑子仍有点晕晕糊糊,手脚也没有力气,而且发现我自己被反绑着。我想叫唤几句,但是叫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过来,拿着一个皮囊,往我嘴里灌着什么,不是水,好像很浓稠的样子,味道有些酸,可能是乳酪,我很不习惯,但是没有力气挣扎,况且我也饿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