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
刘胥阴沉着脸,你还说,都是你请来的什么侠客,还吹嘘是什么京辅大侠,曾倾倒京城的名公巨卿。他带去我的几十个精锐侍卫,都一去不返。如果落到汉朝官吏手里,他们经不起拷掠,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刘丽都道,刚才不是接到卫益寿的书信了吗?我们派去的人除了朱安世,全部被射杀。朱安世既然号称大侠,一定不会泄漏我们的秘密。大侠一向是轻生死、重然诺的,不然他活着岂非耻辱?当年河南郡的大族褚氏,以任侠闻名天下,郡国豪杰都慕名去拜访。后来因为他配合太守减宣,出卖投奔他的亡命盗贼,天下游侠都为之不齿,整个河南郡的游侠也自觉脸上无光。他们曾歃血相约,要手刃他以湔洗全郡羞耻。他最后只有上书司马门,请求全家迁徙到陇西郡躲避。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相信朱安世不会不引以为戒。
行了行了,刘胥恼怒地说,就算你请的那个大侠嘴巴严,又有什么用?养条狗嘴巴还严呢。我不惜重金,想聘请的是能干之人,可是朱安世连高辟兵那个饭桶都对付不了。枉了你的姑姑鄂邑公主在长安花那么一番力气,故意把那头肥猪送到豫章县。唉,现在一事无成。可怜我苦心经营培养出来的侍卫,一下子全部魂散他乡。
刘丽都也有点烦躁,她不停地捻着垂下来的秀发,道,父王你现在抱怨也没有用,长安未必知道这事和我们有关。再说朱安世哪至于那么没用,据说他当时很顺利地擒获了高辟兵和公孙都,那个懦弱的县令王德更是吓得半死,不过谁知道半地里杀出一个叫什么沈武的狱吏,居然行县令事,不顾一切下令射杀了高辟兵。后来朱安世联系的五六百梅岭群盗来救他,那个死狱吏沈武竟然矫天子诏书,征召郡兵将他们全部歼灭。谁能料想,平淡无奇的狱吏中竟然有这么一个不要命的,这我也死活想不到。
刘胥目中射出阴沉的光,打听一下这个沈武是什么来历。我苦心孤诣的计划,就被这竖子给坏了。可以考虑派出刺客去将他解决掉。
刘丽都笑道,父王你是不是吓糊涂了,这时候派人去刺杀他,不是明摆着我们把自己供出来了吗?她顿了顿,要查他也容易,大不了我再去一趟,我倒还真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子,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
刘胥看着他美貌的女儿,点点头,叹道,任何男子见到我的女儿,都不会不动心的。
刘丽都笑道,父王休要取笑……不过这世上还没有哪个男子值得我去勾引。那帮所谓侠客,自以为见多识广,见了我还不是一幅神魂颠倒的丑态。至如那个朱安世,还名震三辅呢,一样过不了关……这个叫沈武的,据说乃是亭长出身,每日里干的是送往迎来的仆役杂务,想来也只是个乡下小子。难道见到了女儿,还能比朱安世更沉稳吗?
刘胥有点心不在焉,好好,你去吧去吧。
刘丽都带点撒娇的腔调,抱怨道,父王真是没出息,碰到这点小挫折就垂头丧气的。这可不像我心中伟大的父王。我记得小时候,看见父王在兽圈里,和猛虎搏斗,只持一柄拍髀的短刀,就将猛虎刺倒,真是威猛之极。父王还招来国中力士,比赛举鼎,那些个力士大多徒有虚名,在父王面前一个个败下阵来。那时的父王,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天神。没想到时间才过去十多年,现在父王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就豪气尽失了呢。
别说这些了。刘胥有点微怒起来,力士有什么用,如果不是我爱好田猎和举鼎,招致力士,皇上怎会对我不满,只封给我一个小小的广陵,总共才五六个县。再说要不是你的怂恿,我哪里会干这些犯上作乱的事,闹得天天提心吊胆的。
刘丽都扫了她父亲一眼,目光中有些轻蔑,语气却缓和了下来,父王不要忧虑啦。天下的事就是这样,求而不得者有之,未有不求而自得者也。我也是为父王着想,一辈子屈居在狭小的广陵,该是何等的郁闷!父王不是老说长安怎么好吗,女儿也想从广陵国翁主晋升为大汉朝公主,去三辅见见世面。唉,自从母亲不在了,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欢乐。
她抑郁地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她的背影修长窈窕,走动时满是婀娜的风姿。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日华殿的台阶下,是一个无垠的湖,湖面上荷花已经凋残,十分萧瑟。大殿的西边立着高大的阙楼,凌空架着条长长的复道,横穿过假山和湖泊,延伸到北面的永信宫。刘丽都凝立在那里,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提起裙子,回头对刘胥说,父王,我上复道,到永信宫去看看。
永信宫是她母亲生前居住的地方,一提起这,刘胥心里也很郁郁,那毕竟曾是他深爱的王后。他还没回答,听得大殿下面有人匆匆走入,叫道,启禀大王,有使者来拜见大王,说是来自彭城楚王宫。刘丽都停住了脚步,暗想,楚王派人来干什么?她折回大殿,看见刘胥很兴奋地吩咐,快,赶快吩咐宫门令,安排使者在显阳殿等候,寡人马上过去。
刘丽都奇怪地说,父王听到楚王派使者来,怎么如此高兴?楚王和我们并没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上次燕王的使者来,父王也只是淡淡的。
刘胥满面春风,我的宝贝女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前年正月我在长安的时候,和楚王一起去终南山打猎,他的箭法很差,当时一头野猪向他扑去,他连射了两箭都落空。眼看野猪就跳到他车上,他吓得嘶声嚎叫。幸好我在旁边,一矛命中野猪的眼睛,将它刺落车下。从那以后,他就跟我情同手足。他压低了声音,楚王还私下告诉我,说他已经觉察皇上不喜欢太子。如果另立太子,按照岁数排,应该是我同产哥哥,也就是你的亲伯父燕王刘旦。但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一向最讨厌你伯父,嫌他权力欲太重,前年还大发脾气,斩了他的使者,削了他好几个县的封地,并敕令他连续三年不得朝请。那么按顺序,下一个人选应当是我了。他还说,如果天下有变,可以立即发全楚甲士,帮我夺取皇位。现在他派使者来,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刘丽都哦了一声,这样的话,我倒也要见见这个使者了,看到底是什么人,楚王不会派一般的人来罢?
刘胥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就去显阳殿看看。
父女两个欢快地走出日华殿,迈上西边的阙楼,沿着复道,向显阳殿走去。
那使者正坐在几案后面,一边饮茶,一边若有所思。他年龄大概二十多岁,眉目端正,脸色微黑,轮廓线条和缓,穿着精致华丽,气宇轩昂。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满脸堆笑,突然嘴巴张开了,脸上的肌肉凝固在那里,显得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失态。
刘胥一见到他,笑逐颜开,听说楚王兄弟派来了使者,寡人匆匆赶过来,没想到是赵先生亲自来了,寡人实在荣幸。楚王兄弟还好罢。
那个男子呆了半晌,这才惊醒过来,赶忙跪立,拱手匍匐施礼,臣赵何齐叩见大王,祝大王玉体安康。也祝王后玉体安康。
刘胥笑着说,赵先生何必多礼。丽都,这位是楚王王后的亲同产弟弟赵何齐先生,赵先生家族原先是定陶县的商贾,富可敌国。我兄弟虽然贵为楚王,可是要论家产财物,只怕还不及他家的一半呢。他俯身扶起赵何齐,这是小女丽都,哪里是什么王后。赵先生是否过于恭谨,问也不问就脱口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