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
小武道,哼,少来这套,现在落到你们手里,哪能等到赦令?如果我没猜错,朱安世的头颅已被你们割下了。你们口口声声按律令治罪,如果真按律令,当有廷尉府的文书,哪里需要丞相代劳。而且捕捉一个三百石的小吏,从没听说皇上亲自下诏的,这不过是个郡守办的事。
那使者狞笑道,都说你这小子聪明,果然不假,一下子就知道是丞相要你的人头。不错,朱安世的人头已经被我们割下。你为了给自己邀功,而使得公孙都尉丞和高辟兵府君齐齐丧命,还想活下去,真是没天理了。左右,快给我拿下。话音刚落,他身边五六个亲信马上提刀冲了上来。另外几个县廷的狱吏是被他用节信临时征召的,平常就在小武手下做事,和小武关系都很好,哪里会很认真,都是提着刀剑,远远干吆喝着,没有一个急于上前。
小武正要上前格斗,只听得刘丽都娇声呵斥道,你们哪个敢上前,谁上前我就射死谁。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从背上的皮囊里掣出一张小弓,安装好机括,绞丝的弓弦绷得紧紧的,她右手的纤指就勾在发射用的悬刀上,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瞄准的望山。数支小箭贯穿在弩关上,蓄势待发。
那使者大怒,好一个刑徒,竟勾结群盗,意欲造反。这次就不是矫诏罪那么简单了,当以大逆无道罪判处腰斩。你们识相点,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刘丽都哼了一声,少罗嗦,把你的人带走,我们两不伤害。
那使者对左右怒道,你们还不快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丞相平日好吃好喝,金钱美女供着你们,现在正是报效的时候了。
几个人不再犹疑,扬起刀,呼的一声冲了上来。从他们的身材来看,皆是武功不弱的舍人。但是这样也没什么用,只听得噗噗噗三声轻响,刘丽都弩槽上的箭已经一支支飞了出去,总共三支,齐齐射中了目标。弩是小型的擘张弩,力量并不大,箭也并不长,但是速度极快,只看见三点银光闪过,三个人已经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伤口。有一个喉头发出沉闷的声音,仰天栽倒,他被射中了咽喉,当场毙命。另外一个被射中胸脯,一个被射中肩膀。细细的血液从他们各自的伤口射出,带着紫红的颜色。
那使者心里怒不可遏,同时暗暗后悔,本来为了保险,捕人要带上弓弩。可是他想抓捕的是个小小狱吏,哪用得着费事专门用节信去征发弓弩手。所以带着十多个人,持刀剑就赶了过来。当然,这也是因为时间紧迫,弓弩要去库房取,他嫌麻烦。没想到贼盗已经有准备,不但多出四、五人,而且还有人手中持有弩箭。这时他跺脚道,要是早禁止黔首携带弓箭,就没这种事了,那帮鸟腐儒就是误国。
原来前数十年关于百姓是否能家藏弓弩的事,长安曾经召开过一个御前会议,廷臣分为两派,一派以丞相公孙弘为代表,他认为,如果民众拥有弓弩,不但容易杀人犯法,而且在官吏捕捉他们的时候,只要一人张弓,十个狱吏都不敢上前。另一派以侍中谏大夫吾丘寿王为代表,认为儒家的传统就是鼓励百姓习武,这样万一遭到战事,老百姓马上就可以编成军队抵御,因为他们平时习惯了射箭,上阵时就不会感到生疏。他们还引孔子的话说:“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而皇帝正好喜欢儒术,就制可了吾丘寿王的意见。面对此情此景,使者自然忍不住要大骂起儒生来。
大家再给我上,他就一张弓。那使者叫道,你肩膀上受点伤,不要紧,快……啊,你怎么了?你你……他转过头来看着刘丽都,脸色十分惊惧,你竟敢私人挟藏毒箭,这可是自高皇后颁布《二年律令》以来,就要弃市的罪名啊。当今皇上更是一再强调,敢有私藏毒箭和乌头毒药者,全部腰斩。
这时刚才那两个并没有伤到要害的壮汉,伤口已经一片紫黑,他们的嗓子都“荷荷”地发不出声来,继而都扶着巷子右侧的墙,刀剑丢在一旁,身子好像被抽去了骨头,慢慢滑了下去,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痛苦地死去了。
刘丽都面若冰霜,食指仍是勾着那张小弩的悬刀,冷笑着对使者喝道,别废话,快滚,否则马上给你也来一箭。
那使者面如死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有点犹豫不决。他知道让小武跑了,丞相一定会责备他,但是他也不是找不到借口。当年楚平王派使者去捕伍子胥,伍子胥张弓贯矢,对着使者说,谁上先射死谁,结果没一个人敢上,最终让伍子胥逃了。现在就算放了小武,他也可以去骗公孙贺,说没奈何碰到群盗,将他篡取营救走了。而且他也看出他在县廷征召的狱吏都不是真心想帮他捕人,而身边五个心腹倏忽间已死了三个。他望了一眼那三具尸体,咬牙道,哼,算你们厉害,就算跑得出这个里门,这一路上有多少的乡亭——我已经下了命令,见到你们一定拦截。他甩了甩袖子,怒道,还不把尸体抬走。然后转过身,就要离开。
刘丽都笑道,还算是识相的奴才。她转而担心这使者出去后,马上叫人在外面堵截,于是叫道,站住,你先呆在这里,叫你的人都不许动,等我们出去后,你再给我滚。沈君,你们快攀墙。她手上的弩箭正对着那使者的前胸,做出瞄准的姿态。
那使者又怒又惧,但是想到还是保命要紧,什么都顾不得了,遂僵立在那里,脸上肌肉不住地颤动,显得心情复杂。
这时从墙那边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武脸上一阵紧张,那使者脸上则有欣喜的颜色,他猜想可能是自己在外面守护的救兵到了。这时几个人果然从墙角闪了出来,领头的却是个身穿粉青织锦的女子,额上满是晶莹的汗珠,看得出是急匆匆赶来的,竟然是靳莫如。后面跟着的一个青年男子带着几个狱吏,却是都尉府佐史公孙昌。他脸上满是怒色,大概刚才想阻止靳莫如入内,但又阻止不了,所以心中很是不平。
小武心里一动。靳莫如已经开口了,管材智,你今晨刚到豫章县,就大肆诛杀。没经过任何覆鞫程序,擅自斩下了朱安世的头颅。你可知朱安世是皇上诏书名捕的,不押送到长安就任意处置,是不是太胆大了。而且不分青红皂白擅捕县廷长吏,这也是违背律令的。她仰头对小武说,沈君,何必逃亡,你这一走,可就真遂了他们的愿了。以后你有百张嘴也说不清,勾结群盗,可是连赦令都不庇护的啊。
那叫管材智的使者大概在长安时就认识靳莫如,陪笑道,邑君,下吏也是奉命办事。公孙君侯怕路上有变,让贼盗逃了,是以让我持节,就地将朱安世正法,函封了头颅带回长安。至于这个县丞沈武,不过是因矫诏和丢失二千石罪收捕罢了。
靳莫如粉面通红,怒道,什么收捕,那县令的头怎么也被你们斩下了。难道王德这样的恭谨长吏,会拒捕吗?分明是你们无法无天,擅自格杀长吏,践踏律令。我前天才收到家兄的书信,皇上正准备制诏御史,命令五位中二千石官员共同杂治沈武矫诏之案,从未让丞相府擅自处理。矫诏虽然不法,但如果是危急来不及请示,而又有益国家,向来都可以从轻发落的,县廷长吏们都深知律令,哪里会拒捕,岂非狂易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