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酒馆:判官
这些背后一定有一个很值得听的故事,说不定很长呢。
但我对故事从来都没兴趣,有兴趣的人是约伯。
我在乎的只是约伯拿来跟我交换的东西而已。
把那人的衣服脱掉,我吃力地把他扛进卧室,把床推开。那儿有一个屏蔽门,不仔细搜检根本发现不了。推开后里面空间很大,分几个间隔,最大的那一个装设了无影灯、手术台,旁边有消毒间,最里面是整套实验室级别的化验设备。
如果有人发现这儿,毫无疑问会认为我是个杀人狂魔,以碎尸为乐,而为了不让发现的人这样想并且跑出去胡说八道,我说不定还真得这么做。
因为这个原因不能带女孩子回来过夜,实在是令人悲伤。
不管怎么样,那儿其实是一个专业的迷你医院。
我做了一系列必要的前戏,而后把男人摆上手术台,吹了一声口哨启动卧室里的声控音响,音响中传来令人安心的D大调《卡农》,这样的节奏,适合将一个人开膛破腹。
二
第二天是周末,酒馆在下午四点就会开门,我去得很早,但还不算头一个,里面早就站着几张宿醉未醒的老面孔,眼睛都对不上焦,他们各自占据一个角落,有的喃喃自语,有的摇头晃脑,有的不断地掉眼泪,这是一整个群体的自我哀怨时间。周末的下午四点,一家酒馆就像一个教堂,只不过这里供奉的神对肉体或精神都没有兴趣,唯一需要的献祭是信用卡或现钱。
约伯一如既往地在吧台后面坐着,看到我点点头:“搞定了吗?”
我坐上他对面的位子:“搞定了。”
如我所知,他绝不会马上露出明显的欣然之色,就像在玩Bull Shit一样,不管你摇出了几个六,开盅前都要保持平常心。约伯只是简单地说:“怎么样?”
我看了看四周的人,想借鉴一下今天用哪种酒开场比较适合回魂,但大家似乎都在做莫名其妙的祷告,谁也没点东西喝。
既然无从拖延,我只好说话:“微量元素中毒。”
“哪种?”
“一共十一种。”
“啊?”
“人为的,下毒的人是行家,经过长期的投放,让他体内各种微量元素超标,交叉作用影响内脏和神经功能,直到致命。分量、效果和时间都掌握得很准,对这人的身体状态也了如指掌。”
“长期投放?听起来有难度。”
“如果是他信任的身边的人就很容易。”
“意思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杀他,杀到某个点上就死了吗?”
“嗯,如果他昨天没有进来喝杯酒,现在应该都臭了吧。”
我不由自主地做了个鬼脸。命运无常,有时候像一个冷笑话。
约伯吹了声口哨,声音不大,但在各处自high的人都感觉到脑仁胀痛。
他的意思很简单:这次总算遇上点儿新鲜的了。
约伯让我救过各种各样的人,都是十号酒馆的顾客,原因也五花八门,有时单纯因为心情好,有时是他睡过人家老婆——或者将要睡人家的老婆,我从来不问,只要他付出代价——一笔钱或者一个人情。大部分时候我们现金交易,人情太贵,随时可能搭上性命,不适合作为常规货币流通。
但这次不一样。
“救他?干吗?”
这个男人不是熟客,与十号酒馆不存在那种微妙的感情牵连,他来了,走了,死了,没赊账,除了他点的那首歌不符合我的音乐品位,他几乎算是一个完美的顾客,适合被马上遗忘。
既然我问了,约伯就要答。这就是为什么我只愿和熟人交往——你不必把自己想要遵循的人生法则都刻在额头上昭告天下,刺青技术再好,皮肤面积毕竟有限。
他想了想,说:“那个,是AFK的大老板——大卫·迪。”
AFK是价值以百亿计的巨大的商业集团,从亚洲起步,总部在纽约,我订了不少财经报纸和杂志,很熟悉那些巨贾的面孔。
我表示否认:“不对,AFK的老板是嘉吉罗勒,女的,前天还接受了重要财经节目的采访,没听说董事会紧急换人。”
约伯毫不动容:“你说的那个是AFK的高级管理层,我说的,是看不见的顶层。”
那些泼天富贵的真正所有人总隐形在传媒与公众的耳目之外,俯视众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一帮草民们维系最后公平的是死亡。
我凝视约伯的眼睛,不需说出心中的疑问,他已先发制人:“治好他,值一大笔钱。
“大得你无法想象,就算你在最深的噩梦、最凶险的关头想起,也会因之心情大悦,小宇宙以前所未有的能量燃烧起来勇斗恶龙。”
本来我以为约伯会跟我讲人生观和价值观,但事实证明他比我想象中更了解我,既然他开门见山,我也就当仁不让:“对半。”
分成的谈判总是比较艰苦,但时间这永恒的大杀器站在我的一边。
首先,那个男人躺在我家,十二小时内不接受超专业的治疗,就会变成一块死肉,有毒,并且成色很差,再大量的花椒辣椒也不能掩盖其异味。不管十号酒馆的厨子木三技术有多么厉害,我也敢打包票,连狗都不会吃下他的肉。
其次,天色很快就要暗了,人们陆陆续续地进来。酒保约伯,随你有几份副业要做,酒馆也有不可怠慢的酒客。你最好确保今天的手撕牛肉够量,否则人们手里的打包纸袋就会笼罩在你的脑袋上,伴随着狂风暴雨般的木棍。
所以,不管这一票能得到多少酬劳,我们对半。
算盘打得噼啪乱响,我才喝了两杯酒,已经从天上想到了人间,连包个火箭顺便泡泡NASA妞这等念头都没落下。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切玫瑰幻梦很快就被摔得粉碎。
午夜,酒馆里还剩下几个人,我喝得不多,一直看表,准备回去给大卫·迪换药——其实在答应约伯之前,我已经手欠地开始了治疗。
这时有人跨进外面院子的大门。
院子门离酒馆有大约二十米的距离,普通情况下,就算来人在门口就被飞镖机误伤,我们也绝对听不到他的第一声尖叫。
问题是,现在响起的是沉重得令人无法忽视的脚步,地板像遭遇地震一般有规律地颤动,如同狂风下的湖水,一波接一波地汹涌。十号酒馆忽然整个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心中猜测百端。恰好点唱机里在唱:I lost my heart in sf,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好像今晚会把命丢在这里哦。
地板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随着酒馆门吱呀一声打开而达到巅峰,吧台上好多杯子都滚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但接着就完全平静了。
三个人走进来。
三个普通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放哪儿都毫不起眼。他们走在黑人的街上,走在白人的岸上,或被一刀捅死在利比亚的战乱区,我担保都不会有任何人意识到世界上少了这三个人的存在。
但他们踏进来的时候,一直铺在台阶上当做门槛的那条粗大的青石忽然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