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蚁
“没关系,像上次那样就行了。一开始多少会有点儿生硬,但很快就会熟练的,而且事后修改多少次都可以。所以,请不要在意速记qíng况,只管说话便是。”宫原素子拿起圆珠笔,停留在纸的上方,鼓励着信弘。
“要不我也在这里听一会儿?”
“欢迎。如果老爷怀着像是在对夫人说话的心qíng来讲述,也许更能调动qíng绪。”
伊佐子话音刚落,宫原便应以成熟的言辞。
这女人已有二十五岁,原本也不该以“成熟”形容之,只是她的脸和身子都很娇小,感觉就像小小的一团,所以才会有此错觉。不过如此一来,在一段时间内女速记员或许可以凭借经验牵着信弘走。伊佐子一边想,一边看着宫原患了贫血似的侧脸。
信弘久久不开口,只是瞧着笔记,连声假咳,最后竟手足无措地抽起了烟。
宫原则放下圆珠笔,开始啜饮茶水。
“怎么了,老公?怎么也说不出来吗?”
“嗯,怎么也说不出来。”
“是因为我在这里打扰了你,所以不行了吗?”
“不,这倒也不是……”信弘拿手指挠了挠眉毛上方,“宫原小姐,那我就试着说说看。总觉得qíng况跟预想的不同,不会很顺利,不过我还是说吧,慢慢地说。可能当中会卡住。”
“是,没问题。请说。”
宫原再次握住圆珠笔。伊佐子不知信弘会从什么说起,出于兴趣保持了沉默。信弘想出来的这项消遣,看起来倒也有点儿和孙儿玩耍的感觉。
“呢……信弘轻咳了两声,似乎难以开口。
“呃……我出生在山口县一个名叫‘长府’的城下
町……啊,长府的长是长短的长,府是府中市的府。 ”
“明白了。”
“就像这样子可以吗?”信弘瞧着宫原和伊佐子两人的脸问道。
“我觉得很好。‘’
宫原微笑着点点头。伊佐子则打算再听一会儿。
“……长府在下关以东三里开外的地方,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十二公里啦。这里请改成十二公里。”
“是,我明白了。”宫原一边划动圆珠笔一边说。
“我父亲是士族之子,长府藩是山口毛利家的支藩……支是支店的支。口头讲述的话看不到字,挺不方便的呢。”
“是的。这个以后再往里面填。实在不知道的地方我会写片假名,所以您不必在意,请尽管往下说。”
信弘偷偷瞥了一眼伊佐子的脸,用一种羞涩、为难、近乎于孩子般的眼神。伊佐子想,丈夫对自己嘴角露出的浅笑很在意嘛。
“说是士族,其实祖父的俸禄不过五两三人扶持?……扶持的扶,是手字旁加丈夫的夫,持是持有的持。我还是很在意字怎么写啊。”
“没关系的。请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反正就是俸禄只有五两三人扶持的最下级的武士之家。我父亲对高杉晋作啊,久坂玄瑞……玄瑞的字是,啊,还是算了吧,等一会儿我把汉字填进去……他尊敬玄瑞,还有伊藤博文、山县有朋,不对,是崇拜,是崇拜他们,因为这些人都是低级武士出身。长府也是乃木大将出生的地方。父亲小时候立志当一名军人,但因为身子弱,只好放弃志向成了商人。虽然最后做的是谷物买卖的中介,但我觉得父亲参军的话也能飞huáng腾达,升到陆军少将的位置。父亲gān什么都很有眼光,有胆有识……”
伊佐子想,身为那位商人的儿子,信弘既无胆也无识。他如此赞美父亲,想必是因为有这样的自知。
“怎么样?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吗?”
“非常好!”宫原答道。伊佐子还想再听一会儿。
“父亲生意做得很大,但不管怎么说,长府也只是一个乡间小镇,所以在我七岁的时候,我们举家越过关门海峡搬到了对面的门司市。所以,我小时候的记忆都跟长府和门司有关……不,请记为’与长府 的小镇和门司的街区有关,这么写可能比较好。”
“是”
沙纪轻敲几下门走了进来。伊佐子以为是有推销员上门,不料一一 “夫人,加油站来了人,说是把车子送过来了。 ”
看来是加油站的人把今天一早取走的车送回来了。
“是吗?我马上就去。”
伊佐子刚起身,信弘就看了她一眼。
“车怎么了?”
“昨天晚上托了他们今天给车上蜡。”
昨晚回来时,信弘已经睡了。今天早上他也没
问她昨天去了哪里。后来,在被炉那边说起上烹饪学校和转遍餐馆的时候,他显得很不满意。伊佐子想,这或许是因为丈夫对她的外出有着近乎直觉的敏感。
走出玄关,只见那里站着一个头发蓬乱的高个子员工。把车子开回来的就是他,身后另有一辆用来返回加油站的车,由另一个男人驾驶。
涂过蜡的车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变漂亮了呢。”
“是是,夫人的车嘛,我们擦得可卖力了。”
这些员工的玩笑话总是那么轻浮,眼中的笑意也过于狎昵。若是在他们工作的加油站,也就乐呵地听着了,到了人家门前还用一样的腔调说话,简直是无可救药。
“多少钱?”伊佐子一变语调,问道。
“啊,是一千二百日元。”
伊佐子一脸不快地从钱包里掏出钱,这时那员工嬉皮笑脸地低声说道:“夫人,那位先生好像有话要对您说。”
伊佐子下意识地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浜口从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席伸出脸,正朝她点头哈腰,眼睛似乎被阳光晃得厉害。
她没想到浜口坐上了加油站的车,更没算到他会在这里出现,这一记突然袭击令她目瞪口呆。
“那位先生说有话对夫人讲,好说歹说就是要坐我们的车过来。我也没办法,这个人是上次坐夫人车子的那位年轻人的朋友,我们也是见过一两次面的。”
带石井宽二兜风时,浜口可能也一起坐上来过。无奈之下,伊佐子只好向停在后面的车走去,狠狠地瞪了浜口一眼。
“对不起。我去加油站时,他们说现在正要把车送回夫人的家,所以我就一起跟来了。”
浜口的态度并不如他的措辞那么客套,眼角的赤色黏膜突露在外,一脸jian猾相。
“竟然到家门口来了,我会很难办的知道吗?”伊佐子呵斥道。
“呃……可是我给夫人打了电话的,却怎么也说
不上话啊。”
“你说有话要讲,是什么?”
“就是给石井请律师的事。夫人说已经有谱了,那么有没有正式决定呢?”
“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