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蚁
“六十七啦。”
“六十七……和夫人您相差几岁?”
“大概差三十岁吧。”
“三十岁的话,那夫人的年纪是三十……”
“呆子,我前面不是说了‘大概’嘛!三十多岁的人也有各种咅样的。”
“哦,夫人是三十岁呀,您看起来比较年轻嘛,而且体形特别好,个子高高的,皮肤也很润泽。”
“你是在拿我跟我老公做比较?”
“没有,我没这个意思。”
“我懂的,大家都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已经习惯了。”
“哈。”
“大家都同qíng我。一看表qíng我就知道。开始我是很讨厌的,但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不过,我不会陪着老公,把自己搞得像个老婆子。以前的人可不是这样,不管年龄差距多大,妻子有多年轻,也会尽量穿款式保守的衣服,好让自己跟老公的年龄差距看起来没那么大。我觉得那是错误的。对于老公来说,老婆总是越年轻越好。”
伊佐子语速飞快。加油器的马达发出了细碎的轰鸣声。
“这个么,确实,这样老爷才会比较满意嘛。”
两个工作人员想戏弄女顾客,却反被对方的气势震住了。检查引擎润滑油的男人关上车前盖,回来加入了话题。
“那么,夫人带着年轻的男朋友开车兜风,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青chūn活力吗?”一个男人大胆地问道。
“没错,待在老头身边,自己也会变得暮气沉沉。跟年轻人说说话,我就能一直保持活力。我也不想提早进入更年期啊。”
“哪儿的话。上次坐在夫人车里的那位先生非常英俊,是不是才二十三四岁?”
“啊,那个人呀,年纪没那么轻啦。”
“总觉得他有一种随时都会崩坏的脆弱感,好酷。给人的印象很深呢。”
“是吗?你们年轻人说话真有趣,话题千变万化的。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在饭桌上听你侃?”
“好啊好啊。您的前男友跟他是同一团体的吗?唔,我是指半年前来过的、身材更瘦更高的那位。”
这时,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打扰一下。”
四人吓了一跳,回头观看。只见一位弓着背的老绅士,两手正cha在大衣口袋里,站在那儿,身姿细长。
“我想借用一下厕所。”信弘扫视着工作人员们的脸。
“好的,请往这边走。”工作人员中的一个仿佛被打了一拳似的,歪着身子迈开了脚步。
“老爹,”伊佐子走到丈夫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着……油还没加好?”
“不,正巧刚加好。让您久等了。”
两个工作人员显出忙碌的样子,又是卸油泵,又是查看计量器。
“多少钱?”
伊佐子望着在工作人员带领下缓慢挪步的丈夫,大声问道。另外两人面面相觑,缩了缩脖子,舌头从齿fèng间露了出来。
“现在几点了?”
信弘回到车后座上,询问发动引擎后一直在等他的伊佐子。
“六点差七分。”
“稍微晚了点儿。”
“不要紧的,车子开三分钟就到。”
工作人员在车外为他俩关上门,低头致意。伊佐子开动汽车把他们抛到了后方。
“加油意外地费事?”
“一般用不了这么久,只是也得看引擎的qíng况,看润滑油是不是畅通。”
“你经常去那里加油?”
信弘的语调并没有发生变化。
“没,今天是第一次。不过,我这么漂亮,年轻人常常会这样缠着我搭讪啦,虽然我也觉得有点儿烦就是了。”
“是吗。”
伊佐子将视线投向后视镜。信弘的两眼陶醉似的半闭着,身体靠在后座的椅背上,眉宇间并无yīn影。伊佐子认为丈夫什么也没听到。她和工作人员的对话内容,丈夫哪怕只听到一星半点儿,都不可能不起疑。然后就会自然而然地从表qíng中流露出来,还会忍不住问这问那。这些qíng况都没有出现。在加油站工作的年轻人也对小娇妻产生了兴趣,对此丈夫似乎还挺高兴。事实上,这比娶了个无人问津的妻子幸福多了吧。
就算丈夫听到了她和工作人员之间的对话,她也不是非常害怕。总能搪塞过去的。她有这个自信。信弘十分溺爱她。前妻生的孩子都抛弃了他。其实是他为了得到她而疏远了自己的孩子。这老头已没有血亲可以依靠,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如果她甩了他,他就会陷入孤独。当然,他拥有社会地位和财产,所以也有可能娶第三个妻子。但是年龄条件实已令他无可奈何,恐怕不可能再得到像自己一样年轻而富有魅力的女人了。这一点丈夫应该很清楚。因此,他对她相当忍让。伊佐子就是这么想的。
伊佐子认为只要别让丈夫沮丧或悲伤就行,为此她决不能告诉他事实。不管丈夫抓到了多么牢不可破的证据,她也不会承认。坦白一切,乞求原谅--这种事只能对六十岁之前的丈夫做,超过六十就是老年人了,老年人遭受打击就太可怜了。因为就算他们想重新振作起来,也没多少时间了。死撑到底也要把黑的说成白的,这是为丈夫着想。
两人结合至今,已经步入了第六个年头。
伊佐子在餐馆前让丈夫下车。穿着号衣的客鞋管理员正站在玄关边上,见状急忙冲过来开门,信弘优雅地点点头,脚踩上了地面。就在这时,他微微打了个趔趄,客鞋管理员慌忙扶住他的背。信弘回头看看驾驶席上的伊佐子,轻轻一扬手,便立刻转身而去。是因为被门口的客鞋管理员和女招待看着,有点儿难为qíng了吗?真是孩子气的举动。由于逆光,那一瞬间他的表qíng暗乎乎的,瞧不真切,但好像显得十分满足。不过,伊佐子今天只送不接。送不送接不接,全看她的心qíng。
四五个女招待凑上去迎接信弘,那就好,他在这里受到了隆重款待。作为S光学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他在新社长麾下的高层中占有一席之地。新社长还处于内定状态,尚未正式就任,前社长改任会长一事也已确定。信弘和会计部门出身的新社长不太熟,但和会长是一生的知jiāo。这位前社长霸气太足,对正业以外的行当大肆出手,导致公司业绩下滑。霉运一开,预想一一落空,几方面相互作 用,原本坚挺的股票跌了,债务增加了,银行介入进来。于是qiáng硬的社长只得退居二线,金融界推选的会计主管将成为社长。
社长虽已内定,但专务以下的人员并没有变动。也许过一段时间阵容会有所调整。不过,新会长正在背后虎视眈眈。他是公司的创建者,把公司拉扯到了现在的规模。他是独裁者,即将当上社长的会计主管也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新社长绝无可能擅自改变高层阵容,没有会长的认可,任何事都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