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蚁
伊佐子不想回信弘的病房,在走廊里等医生出来,就在这时有人捅了一下她的肩膀。回头一看,站在眼前的竟然是盐月那硕大的身躯。
“啊!”伊佐子语声一滞,“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探望病人的。”
“不会吧?”
“真的……是这里?”盐月的目光扫向病房外的木牌,细细打量着,读出了“泽田信弘先生”这几个字。
“你真的进过病房了?”伊佐子半信半疑地观察着盐月的神qíng。
“不,我去的是别的住院楼。我记得你丈夫是在这一块,所以就想偷偷过来瞧一眼再回去。”
“我就想嘛。”
“这下放心了?”
“病人得的可是心肌梗死,给他刺激是最糟糕的。刚才医生还提醒过。不过,老爹你大概也没有堂而皇之进去的勇气吧?”
“我们去别处说话吧。”
盐月说着,先行跨出一步。就在这时,素子从病房出来了,胳膊上挂着外套。
她一见伊佐子,便点头施礼,说道:“夫人,我这就去您家一趟。”
“是吗,辛苦你了,你已经问好笔记本在哪儿了?”
“是,大致听了一下,我觉得能找到。”
“那我就在你快到的时候,给家里的用人打个电话吧。”
“那就拜托了。”
“你走好。”
两人jiāo谈时,盐月一直面朝窗户站着。素子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以目致意,而是跨着小碎步向电梯走去。
“刚才的那个人是谁?”素子的身影从走廊消失后,盐月远离病房,低声问伊佐子。
“就是给泽田记录自传口述的速记员。”
“哦哦。”
盐月点点头,看他的表qíng,像是心里想到了什么。刚才的医生和护士结束巡视,从边上的病房出来了。
“你认识那个人?”
“你一说速记员,我就想起来了。有一次杂志社在我们公司搞对谈,是她来做速记的。刚才我就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女人。”
“她有没有记住你的脸呢。”
“应该记不住吧,都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了,对谈的对象又是社长,我只是一声不响地坐在旁边而已。那个速记员也没表现出认识我的样子嘛。”
“也是。”
素子对盐月连个注目礼也没有。因为伊佐子和他站在一起,所以素子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这也不是没可能,不过看她当时的神色,似乎对盐月确实是毫无印象。
“速记员也是到处跑的,见过很多人,不可能把每张脸都记住吧……好了,总之我们还是早点儿离开 这个地方吧。”
盐月胆怯起来,催着伊佐子迈开了脚步。电梯的门前不见素子的身影。标记显示电梯正从楼下慢慢地升上来。
在电梯里盐月什么也没说。外来患者和等着取药的人挤满了大厅,两人在长椅上坐下后,盐月询问了信弘的病qíng。但是,他对这个话题并不热心,脑子里似乎在想别的事。伊佐子觉察得出,他正在为舅父的肝癌发愁。
不过,有盐月在身边,伊佐子还是感到了安
宁。这种安心感在佐伯等人身上是体会不到的。这种安宁来自与盐月长年的缘分,也源于他不会令人感到危险的xing格。他的“无害”常使人不满,只有在摆脱险境时见到他,才会明白这种安宁的珍贵。
“你舅父病qíng如何?”伊佐子问盐月。由于身在医院,搬出这个话题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唔,好像是慢慢地在变好。”盐月当即回答道,“从前天开始有食yù了。人也jīng神了不少,跟来探望的人谈得很欢。”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相比明朗的语气,盐月的脸色却显得很忧郁。
“也就是说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听说主治大夫啊,还对我舅父打包票说他能活到九十岁。”
难不成在病人面前说你肯定能长寿是医生的习xing?通过佐伯的私密话也可以看出,那位政治家罹患肝癌多半是事实。医生诊断为癌症,却打包票说能活到九十岁,自然是为了不刺激患者和家属。不过,为了摆脱“误诊”的误解,患者去世后,医生会及早发布公告,表示病人得的其实是癌症,想表示他们对患者的死期也早已有所估计。医生会这么向遗属解释:病人怀疑自己得了癌症,要求我告知真相,这种场合,如果病人正当壮年,我就说能活到七十岁,如果是老年人,就说八十岁或八十岁以上,以此来鼓舞患者。医生的这样瞪眼说瞎话,理 应得到人们的原谅、得到遗属的感谢吧?盐月的舅父明显就是这种qíng况。
这么一想,医生保证信弘会有八十年寿命的话也不足为信了。岂止如此,从医生对政治家的鼓励可知,信弘反倒是没几天可活了。
“你听我说,老爹,我准备让泽田给我写遗嘱。”伊佐子低声说道。
“嗯?什么?”盐月凑过耳朵,听明白后,他看着伊佐子的脸问道,“泽田先生想写遗嘱了?”
“上次我这么一说后,他说他会写。我不是因为他病qíng恶化了才说的,反倒是因为他好转了,觉得比较容易说出口了。”
“那是自然,也好,确保财产对你来说是头等大事,能让他写下遗嘱,你也就安心了。”
“我并不是要得到全部财产。只要涩谷的那片地全归我就行。”
“你也是铁了心啊。”
“‘铁了心’这种奇怪的词就不要说了。你想想,泽田不在了我怎么办?又没有孩子,年纪也大了。泽田也有责任保障妻子老了以后的生活啊。老爹不也赞成我三年内在那里开店的计划吗?”
“那是自然,这个所谓的三年,也是以泽田先生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为前提的嘛。不过,这跟你现在就让他写遗嘱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
“哦,既然泽田先生有这个心,那就让他写好
了。”
“我问你,遗嘱要写成什么样才行?有没有固定的格式?”
“应该没什么固定的格式,全部由本人执笔,再在上面署名、盖章应该就可以了。”
“这么简易不要紧吗?难道没有在法律上绝对有效的格式?”
“你说的是那种形式吧,在律师在场的qíng况下,写好遗嘱,把它jiāo给律师保管?”
“不然总觉得不清不楚的。”
“我没继承过遗产,也没到写遗嘱的时候,当然是不知道详qíng了。因为这种事与我无缘嘛。”
“有律师在场,就显得比较正式了。我想委扦律师。老爹你认识熟悉这方面业务的律师吗?”
“律师啊……还是委托佐伯律师吧,你看怎么
样?”
伊佐子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不过,很快她便若无其事地回应道:“咦,佐伯先生不是专攻刑案的吗?”随后又不露声色地观察起盐月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