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不对,那是书斋的黑色的鹤。
关口一瞬间露出奇妙的表情。
「那是……鸟的女王。」
「伊庭先生,就像楢木兄说的,这个人有点不对劲唷。脑子有点……」
「罗嗦。」
关口并没有陷入心神丧失状态。
他的瞳眸一瞬间亮起了理性的灯火。
他只是放弃与人相互理解罢了。
他是认为自己说的话别人不可能听得懂,死了心吗?或者是不愿意让别人的意志流入自己当中?或许他是自暴自弃了。那么我也是一样的。
「你说的鸟的女王,是指书斋的那只鹤吗?漆黑的鹤,是吗?」
关口慢慢地抬起头来。
「你听好,我不是警方的人。还有这个小子,他虽然是警官……但是没半点用处。」
大鹰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想要说什么,结果似乎语塞了。
我瞥了他一眼。
「至于为什么没用处,因为这家伙认识那个遇害的姑娘。我说啊,关口先生,这家伙因为……呃,奥贯薰子女士,薰子女士遭到杀害,非常悲伤。对吧?大鹰。」
大鹰没有答话,似乎僵住了。
这样就好了,比起随意应和要来得好多了。这家伙……除了这个用途以外,别无是处。这种反应没有其他人做得来。所以我才选了他。
关口抬起视线地瞄着大鹰。
大鹰或许是承受不了他的视线,反而垂下头去。
「我想你也和这家伙一样伤心。不对吗?关口先生。所以我……不是来侦讯你,我是来听你的话——听你的真心话的。」
「真心话……」
「我说过了吧?我不是刑警。我已经受够了。什么杀人命案,什么动机手法,我受够去追究这些事了。那太下三滥了。比起这些,我更想听听对生前的被害人的回忆,所以我才辞掉刑警不干了。怎么样?」
「就算……你这么说……」
「把你问倒了吗?从你刚才的口气听来……你很自责吧?你刚才的口气,完全就像是你害死了被害人一样嘛。换句话说,你不是凶手吧?」
「我……」
「大鹰,抬起头来,和关口先生面对面。」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很生气。我是一般平民,只是被找来帮忙的糟老头罢了。可是就算有人找我,我也不会就这么跑来。我是被这个由良家的、那只黑色的鹤给召来的。结果啊,新娘竟然就在我眼前被活人献祭了。这实在是太讽刺了。十几年来,我根本都忘了这事哪,所以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我和人家说好了,说好一定要保住新娘的性命的……」
我和你的朋友说好了啊,关口先生。
「我的朋友?」
「是啊。那个人向我低头,叫我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保护新娘,然而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接下来……我得变成狗才行。我要变成狗,消灭鸟神才行。」
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我说。
「朋友……」
「中禅寺呀。」
「京极堂……?为什么……?」
「我拜托他为我除去附身妖怪。」
没错,我是为了我而委托。
「为你……吗?」
「为我。有一只诡异的鸟一直住在我的肚子里,啄着我的旧伤哪。不,它大声呱呱尖叫个不停。所以……我拜托他帮我消灭。」
「鸟……是吗?」
「是啊。」
关口泫然欲泣。
他……
确实拥有感情。
这家伙是正常的。
「京极堂答应了吗?」
「是啊。他开出条件,答应下来了。他说……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会就此抽手。」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嗯。他说解开真相,有可能深深地伤害被害人的遗族——也就是伯爵。」
「伤害伯爵?」
「这是在讲什么?」大鹰问道。关口打断他:
「京极堂掌握到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他说没有确证,线索不够,到别处去查些什么了。」
关口稍微端正姿势。
「他……从不完全的线索导出来的假说不管多有整合性,他也绝对不会说出来。」
「似乎是哪。为什么?」
「因为……真实不只有一个。」
中禅寺也说过一样的话。
但是,
「要……怎么连结在一起?」
「我想,问题在于选择哪一个。」
「选择……?」
「世上了不起的人常说,未来是由自己选择的……可是我认为未来是不可能选择的,那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
「唔……应该是吧。」
选择未来,多么教人浑身发痒的话。人总是随波逐流地活着。认为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在游动,那真是太狂妄了。就算把桨插进洪流里也没用,也根本无法回溯。说起来……
未来根本不存在。
「可是,过去是可以选择的……一定是的。」
「过去可以选择吗?」
「所选择的过去,会改变现在。京极堂他……一定会选择让现在最好的过去。」
「这种事……」大鹰发出怪叫声,一过去……根本不可能改变吧?」
「你有屹立不摇、不可改变的过去吗?那……不是你一厢情愿的认定吗?」
关口以毫无生气的声音说。
大鹰露出被揍了两三下一般的表情。
「要、要是不这么想,我活不下去啊。」
「这……」
关口以空虚的眼神望向大鹰。
「应该这么做、或是非这么做……这些都是认定,而不是真实。正确或错误,这些都是在一定的规则中才通用的事。所以就算有社会中的正义,个人之中也没有正义。你有吗?」
大鹰再次垂下头去。
「每个人都只是相信着所认定的事,自私自利地活着。那么只要改变观点,就可以去到另一个世界。过去什么的,已经不存在了。就像没有未来一样。」
「没有过去……吗?」
应该没有吧。
「所以……现在才重要吧。」
现在活在这里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说。
「所以我们得制造出我们能够接受的现在啊,关口先生。若说为什么,因为现在我们三个人都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状啊。」
不对吗?大鹰?——我说,大鹰哆嗦了一下。
「不对吗?关口先生。你应该没有时间垂头丧气吧。怎么样?我也是鞭策着我的这把老骨头……」
待在这里啊。
关口垂下视线。
若要形容,那是一张庸俗、穷酸的猴子相,却只有睫毛格外修长。那张脸让人无法判断究竟是纤细还是愚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