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岭
我为什么又会来清里,我想你兴许也知道了。我是作为人体试验对象被买来的。我的生命即将中止。我反复思忖:这是利用我垂危的生命最好的方法。同日本化成公司的交涉和这交易的过程,你都可以向大原先生询问。总之,我把自己的身体作为“商品”卖给了你所在的公司。我并不相信这么做,是在最有效地利用我垂危的生命,兴许有更好的别的用途。但我在如此思想斗争中,我的生命之火就要熄灭了,我得抓紧,不能再犹豫不决。
把命出卖给日本化成公司,是因为某些原因,我急需要钱。以这种方法积攒金钱,你怎么轻视我都行。但是,我决不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决不是的。也由于你的缘故。可以说,我不想依仗咱们的旧交情,来请你停止这项试验。
我既然已经卖出,所有权就属于你们;任凭买主怎么处理,卖者也就没有说三道四的理由了。
我听说你已经去了东京,匆匆写了这封信,希望能够趁你在东京的时候寄给你。听职员说,你最早得四天以后才能回来。这封快信,大约明天可以送到你的手边。由于急着要完成N气体的研制,倘若是这样,那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把我当对象的人体试验已经开始了,兴许已经结束了。
我慎重地请求你,即便你不同意,也不要下达停止试验的命令,只求你把这封信读下去。在试验前或试验中停止的话,那么也就丧失了出卖的意义。你是了解我的,请你不必阻拦,可以进行任何试验。
作为一个头脑冷静的科学工作者,你会把这项试验搞下去的。试验结束,我也许陷入了悲惨的境地。那时候,我求你把我当作一个人,一个登山的老伙伴,目不转睛地看看我。你的内心会不会激起波澜?我就把这一切听凭你的良知发落了。我为了想把一切交托给你“心灵上的分水岭”,所以才出卖了自己。你究竟是个冷酷无情的、只为观察收集试验资料那种铁石心肠的科学工作者,还是个在这种以科学为幌子、以施行残暴为目的的事实面前能掉泪的有人情味的人,我想试一下。
大西,我知道,即使你能听我的劝告,还是无济于事的。但你我都能竭尽绵薄之力来制止给人类带来的不幸、来为创造幸福而努力的话,尽管像尘埃一般的微不足道,但一个个地聚集起来,就能防止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创造幸福的未来。
化学委实是你的生命,就同我的医学一样。没有它咱们就无法活下去。它是我们的精神支柱,生活的目的。对这方面的评价,是不会改变的。但是,你错就错在:在公司命令的掩盖下,只提取出化学的阴暗面,把它变成了你生活的意义或是对学问的追求。你自己应该明白这一点,为什么却要把研制毒气展望成是化学的光明前景呢?违抗公司的命令,对一个雇员也许是致命伤;但你在成为一个雇员之前,首先应该是一个化学工作者,一个科学工作者。
这是我的人生哲学,那是你的人生哲学,当然无法把自己的准则强加在别人的头上。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不同的想法,但是应该有一个共同的标准。这就是:“在人类筑起的文明大厦上,无论多么微弱,每人必须去添加一砖一瓦,一木一石。”很抱歉,今天,我想把这个标准改成:“为了尽可能减少人类悲惨事件的发生,在人们不倦不懈的努力之中,无论多么微弱,必须加上自己的努力。”
你能自信地说,你为了研制N气体而努力、辛勤苦斗,是符合这个标准吗?我并不想责备你。只是为你感到难过。咱们是登山的老伙伴,曾经在高空中,用一根绳索相依为命,相互信任地连结在一起的你的心,却以分水岭为界,掉进了深渊。咱们分别进入了永远无法接近的两个遥远的世界中去了。
咱们果真是永远无法接近吗?我想你会抚今思昔、好好回顾一下的吧。我很冒昧不顾一切地为咱们往日的旧情和友谊的依恋,来鼓唇摇舌,絮絮叨叨,倾诉我的心曲。
不管怎么说,我就要死了。不过,只是比原定的死期稍微提前了一些。代价就是能得到那笔不算少的报酬,而且我还想利用这机会来劝谏。我这个人太贪心不足了吧?
但是,请你原谅我的贪心吧。而且请你在我疯狂直至死去的时候,能静静地守护在我的身边。
最后,愿我能在你面前,在一个具备良心的人面前,倾吐我的衷肠:但愿你制造的N气体成绩卓佳,能尽量使我悲惨地疯狂。事到如今,这只是我最后的一点儿心愿了。
再见。
秋田修平
于昭和四十三年(原注:即公元1968年)
五月三日
3
大西读着信,面容变色,不由得想立即站起身来,但秋田“只求你将信读下去”这句话,使他又硬着头皮看了下去。祥子见大西神色异常,连连问:“怎么回事?”但大西仿佛没有听见,仍目不转睛地看着信。
“我得马上走。”大西终于把信看完了,像放下什么物品似的将膝上的健一撂下身,急急站了起来。在膝上坐得舒舒服服的孩子,没想到突然遭到如此粗暴的对待,就像被火燎着一般大哭起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祥子也惊呆了,问。
“你自己看一下信吧。”他把信交给祥子,就走到西式衣橱前去了。等祥子把信读完,大西差不多也换好了衣服。
“我这就去清里。”大西说。“试验明天早上开始,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请等一等。”祥子好像想到了什么,急急地喊。“你下令停止试验,不正是违背了秋田君的意愿吗?”
“祥子,你在说什么!”
“秋田君想请你看一看他疯狂的模样啊!”
“看了又怎么样?也不会停止N气体的研制的,只是让一个朋友像一条狗似的白白死去罢了。”
“是这样吗?”
“那又会怎么样?”
“你不看是不会明白的。你去看看他吧。好好地看一看,你就能得到正确的结论了。秋田君也就瞑目了。”
“你对我干的工作的看法,同秋田是一样的?”
“现在,这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反正试验也好,停止也好,都不是咱们所能决定的。我只是说:进行试验,正是遵照秋田君的意愿。”
“你是说,要我见死不救吗?”
“我说这是秋田君的意愿。”
“啊!”大西痛苦地叫出声来。
“你打定这个主意以后,现在立刻动身,可以亲自去做这个试验。”祥子就像念书似的一字一板地说。但是,在她失去了感情的声音里,含着鲜血淋漓的悲痛。
“秋田君,在你的内心竞深藏若如此悲惨的隐痛啊。在大九温泉你拒绝了我的情意,总是隔得远远地注视着我,都由于这个秘密的缘故吧!你是不愿意连累我呀!然而,这真会连累我吗?一个女人能和真诚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不管时间是多么短暂,难道就会卷入不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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