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山顶
在七、八千米的高山上,每天看到的只是完全感觉不到生命存在的冰川以及周围高耸的冰塔。这种地方是登山运动员梦寐以求的圣地,当我用自己的双脚坚实地向着这些高峰靠近时,心中充满登山运动员的喜悦。但同时,也决没有丝毫闲散之心,每天都是在紧张中度过。
在这种情况下,你的信给我带来了久未感受到的充满人情味的安逸之情。
两三天内,我就要开始突击顶峰了。现在这封信是在第八营地写的。
这封信每天写上几行,今晚总算能写完了。或者说我必须得写完。因为,到明天晚上就没有能带信到山下的人了。这是在结束白天的行动后,在帐篷里的昏暗灯光下,用冻僵的手写的,因此,请原谅我潦草的字迹。由于我是随意一段一段写成的,为了使你能看明白,我根据内容打乱次序,编成了这封信。
现在你所看到的实际上就是把最后写的拿到最前面来了。
这里的高度为七七二〇米。今年是往年从未有过的恶劣气候,登到这里已经过几番苦战,有几人甚至献出了生命。但今夜却是一个久未遇到的宁静的夜晚,这样的好天气只要能再持续两天,我们就一定能够征服顶峰。明天就要进入最后突击营地了。在你接到这封信的同时,登顶成功与否的消息也会传到你的耳中吧。
我终于来到了这里,实现了世界上所有登山运动员梦寐以求的愿望。任何一个登山运动员都会把征服八千米的高峰做为终生憧憬的目标,何况这次还是沿着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进行的首次攀登,更是梦想中的梦想。正如法国登山家莫里斯·埃尔松所说:“活在彼处乃是人生之宝。”我为了获取此宝而牺牲了世人不能离开的其它一切宝物,人的自豪、朋友以及你——人世上我“唯一的女人”。
如今,我来到八千米的高山,痛切地醒悟到,与我所获之宝相比,更贵重、更不可缺少的是我拋掉的那许多的珍宝。但这已为时过晚。除了向前我别无它路。一切都为了使这背负着耻辱的身体,沿着从未有人涉足的圣洁的积雪山脊到达八六一一米的顶峰。可是,那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只好到时再定。
正如你所推测的那样,我的耻辱和罪恶是在光明角北坡开始的。影山和我,利欲熏心,为了登山运动员的名利,决意在积雪期首次征服险恶的北坡。虽然我们已在攀登穗高岳和谷川的岩石中经受了一些锻炼,但是,面对初次攀登的外国山脉,况且又是欧洲阿尔卑斯山中最险峻的光明角北坡,我们却没有征服它的信心。
尽管如此,我们仍决意一试。夏天曾有包括日本人在内的几组登攀记录,冬天却还没有过征服记录。若是能够顺利成功,我们的大名就要响彻全世界。影山和我被北坡、更被那光荣和名誉烧得坐立不安。
为了能够确实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们以负担全部费用为诱饵,引诱当时被称为“攀岩第一人”的野中。
为避免全部负担会显露出我们是以金钱来弥补力量的不足,所以便在形式上采用了负担半数的友谊协助。固执地坚持单枪匹马登攀的野中,敌不住光明角北坡和负担全部费用的诱惑,和我们结组了。
北坡的险峻的确是出乎想象之外,但在野中的拖拽下,我们攀到了顶峰底下的大悬崖“黑蝎子”底部。我们在这里终于被恐怖压倒,一动也不敢动了。
山峰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即使是在同一场所、同一季节,攀登的情况也完全不同。其实,不仅山峰,登山者的心理也是如此。有这样的情景,前次攀登时,表现出连自己也无法置信的坚强,但到第二次时,却又象换了个人似的软弱;上次毫无困难通过的险地,这次却腿脚发软无法举步。
在这个意义上,登山是机不可失,时不我待的。虽然我们是第一次攀登光明角,但影山和我当时的心情十分不佳。
“黑蝎子”的确是无法想象的险恶,在登攀之前,我们已屈服于它了。
与我们相反,野中却极为振奋。不论是振作还是畏缩,:队内思想一致就好,但那时我们三人,在登攀开始前,就已孕育着破裂的危机。
随着身贴峭壁,不断登攀,野中越发振奋,而我们两人恰恰相反,越发胆怯。矛盾终于在“黑蝎子”表面化了。野中怒气冲冲,大发雷霆,最后对我们动起拳头。但不论怎样,我们却仍是踡着身子寸步难移。在那种场合,只要一旦被恐怖所压倒,自己便无能为力了。
以这种状态登攀“黑蝎子”,肯定要摔下来。我不顾羞耻(那时已不认为是羞耻了,只是一心想保全自己),提议说:
“就登到这里也等于登完了全程。反正也没有人看见,我们就此下山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可以异口同声地声称登上了北坡。”
影山也赞成。
可野中气得满脸通红。痛骂我们不知羞耻,是登山者中顶风臭十里的丑事。然后说:
“你们要是不想登的话,是下山还是留在原地,悉听尊便,可我是要继续登攀的。”
野中意志坚强,再不理睬动弹不得的我们,他勇猛地开始向“黑蝎子”突击。如果他一个人真攀上去了可怎么办呢?即使他用绳索拉,我也是爬不上去的。
就在此时,我们起了可怕的杀机。一瞬间,杀机在影山与我之间心领神会,成为共同的意图。
他登顶成功后,若将此事公布于众,我们不仅会被天下人耻笑,恐怕还要被“登山界”驱逐出来,连以前所创下的真实记录也要受到怀疑。这对已经开拓了若干困难险径,以独镇一方的登山家自负的我们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们四目相视,在瞬间坚定了同谋后,便拽住保险绳,把开始往“黑蝎子”底部打进楔子的野中拽了下来。他的姿势本来就很危险,而所依靠的绳子又被来自下面的力量拽下,没有不摔下来的道理。
野中在犬牙交错的岩石角上碰撞着,象一块抹布似的摔落在十几米下的积雪山谷中。保险绳自然没起作用。他的身体在离开岩石的同时,也离开了绳索。刚打进一半的一根楔子起不到什么支撑作用。刚摔下来符,野中还活了一会儿。全身血肉模糊,从眼睛、鼻子和口中流着鲜血,但一望可知,他已经没救了。
要是我们做好保护的话,只要保险绳不断,野中是不会负如此重伤的。因此,在向俱乐部汇报时,我们撒了谎,把野中的伤说得比实际情况轻一些。在出事地点,没有任何人怀疑我们,把事情作为“纯粹的遇难事故”处理了。现场的验尸只是走走过场,尸体马上就火化了。所以,我们尽可以任意编造谎言。
就这样,影山和我满载冬季首次攀登成功的荣誉回国了。
影山和我成了杀人的同谋。在野中当时探身攀向“黑竭子”的突出部时,两个人合力猛然拉动了保险绳。我们沉重地意识到,这是在犯罪,正如我知道影山的拉力一样,他也同样知道我的力量。
这事使我们的结组伙伴关系更密切了,可以称之为狼狈为奸吧。过去,我们一直是出于纯粹的友谊而相互联接,现在却不得不在互不信任,不知何时就会被对方出卖的不安中,继续我们不可分割的关系。
上一篇:花骸
下一篇:死亡的狂欢(短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