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塔上的杀人
“有。”井上贡肯定地说,“看了这个笔记本,那个事件的不明之处 全都能够明白了。”
“不明之处?就是说,您认为那个事件不是一个由于一时冲动造成的杀人事件?_
井上贡慢慢摇了摇头,。亲切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寂寥之感。
“不是的,不是一时冲动。”井上贡说。
但是,经过一系列调查,被害人和凶手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啊。难道说她们以前就认识?吉敷开始对这个笔记本感兴趣起来。
“怎么说好呢,我太太,还有我,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我所说的我们,不仅仅指我们夫妇二人,我指的是跟我们同年代的做父母的人们。我现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只觉得……只觉得很惭愧……”
井上典子的丈夫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看着被客人们的雨伞上滴下来的雨水弄湿的地板。
机电公司的广告科长又说了一遍“您那么忙还把您叫出来,真是太抱歉了”之类的道歉的话,刚好过了半个小时的时候起身告辞。离开的时候他抢过账单,说什么也不让吉敷付账。
吉敷拿起那个浅褐色封皮的笔记本,小心地装进自己的皮包里,拿回位于樱田门的警视厅,认真阅读起来。笔记本里写着的内容如下——
六
我总觉得大量建造这种所谓两居室三居室的住宅不是一件好事情。如果没有比三居室更宽敞的房子了,像我们这种有个十来岁的孩子的三十五岁左右的夫妇,就只能都住三居室。其结果,我们的小区居民楼里,上下左右就全是年龄相同的夫妇和年龄相同的孩子了。也就是说,一座居民楼里排列着许许多多相同的家庭。
这样的话,竞争就不可避免地开始了。丈夫的年龄差不多,就要比谁先当科长。孩子年龄相同,一起进小学,就要比谁的学习成绩好,谁能考上重点中学。他家的孩子开始学弹钢琴了,我家的孩子也要学。于是,妈妈们争先恐后地往乐器行跑。
丈夫升官了,挣钱多了,买得起独门独户的房子了,大家又开
丈夫升官了,挣钱多了,买得起独门独户的房子了,大家又开始像蜜蜂离开蜂箱似的,争先恐后地往外搬。但是,到了那时候,大 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家搬到高岛平小区之前,我下定决心:绝对不参加这种竞争,我要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去生活。但是,搬过来以后,我的决心立刻被现实粉碎了。我想起了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女童子军露营的事。居民小区的生活跟女童子军露营的区别,只不过是睡觉的时候隔着一道墙。到了白天,所有的隐私就会暴露无遗。
我抵挡不住邻居的主妇们对我生活的介入,这是为什么呢?首先,必须参加的集会比我预想的要多得多。例如,收垃圾的日子应该定在哪一天要集会,拔除杂草要集会,有孩子的妇女交流给孩子看病的心得要集会,暑假期间做广播体操的事要集会,读书会要集会,学习会要集会……随便一个什么名目就要集会。女人们不集合起来开个会就决定不下来的事情,多得叫人心烦意乱。
我住的那座居民楼的人们,尤其热衷于集会,就连去超市买菜,也要集合起十个人以上,说这样的话会便宜很多,还说这在美国等发达国家是很普通的事情,要不就开一个学习会,请熟悉海外情况的人士给咱们讲讲。
我忍不住站出来反对了,同时争取来几个同盟军,阻止了这种无聊的活动。那样的话,我家每天做什么菜吃什么饭,就等于公布于众,就连我做菜技术不高的缺点都会露马脚。她们说话从来不给人留情面。我宁愿贵点儿也要一个人去超市买菜。
喜欢率先提出搞这样那样活动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无所不在。我常想,搞这些活动有什么意思啊?可又常常不知不觉地参加到那些活动中去。
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争斗昵?我又想起了女童子军露营的时候,女孩围着神父站一圈,每人做一个拿手菜的事。争斗总是在年龄相同的女人之间进行的,如果年龄有差距,互相之间就不会争斗了。还有就是因为有闲工夫,要是大家都跟丈夫一样每天去上班,也就不会争斗了。
我时常想起江户时代的长屋。长屋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有夹着雨伞的浪人,有开药铺的商人,有卖鱼的,有长老,有隐士……
孩子肚子疼,就去敲敲隔壁药铺的门,早晨给卖鱼的一个笑脸,就能买到很便宜的秋刀鱼,流氓无赖捣乱,就请浪人把他们赶走,有什么弄不懂的问题就去请教隐士……大家住在一起,虽然没有什么隐私可言,但这种活法比现在这种简直可以说是互相杀伐的竞争要轻松得多。
主妇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拥到我家里来检查一次我的房间。家具用了多长时间了,电视机是什么时候买的,转眼之间检查完毕,然后就开始推算我现在大约有多少存款。
刚搬到高岛平小区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露营。我的精神高度紧张,夜里根本无法入睡,可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女人适应外界环境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最近那些赶时髦的女郎,那些在农村被婆婆虐待想跑也跑不了的媳妇,不都是在,顺应外界环境吗?
这几天我忽然意识到。,把女人放进这种四方盒子里,实在是建筑企业的深谋远虑。这些年龄相近的女人,是在相同的环境里,一遵守着相同的规则进行竞争的。在狭窄的小盒子里,看不见大海,只能跟丈夫和孩子打交道。可怜的丈夫白天在公司里被人使唤,累得筋疲力尽,晚上连跟妻子过性生活的精力都没有,满足不了妻子的性欲。精力充沛的妻子无处发泄,就去打孩子的屁股,所谓管教孩子。
有人说日本人的居住环境像兔子窝,我觉得这个比喻不准确。我认为叫鸡窝更合适。去看看乡下的养鸡场吧,那可真叫蔚为壮观。用金属网搭建的七八层的鸡合,远远看上去威风凛凛,其实每只鸡所占的空间小得转不了身。
当然,作为一种生产鸡蛋的下等工具,没有必要为它们花钱建筑更宽敞的鸡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设计者想得还是很细的,也可以说是深谋远虑。
鸡合狭窄,就会造成母鸡们运动不足,运动不足寿命就会缩短。于是鸡合的设计者就故意把母鸡脚下的金属网眼做得大小不一。母鸡稍不注意,爪子就会漏下去,吓得它们赶紧移动爪子。这是它们唯一的运动。有了运动,母鸡的寿命延长了,鸡蛋源源不断地通过小传送带集中到一处。
我们居住的小区,从里到外跟养鸡场完全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我们以夫妇为单位入住。我们的运动就是无休无止地竞争。有那么一天我们突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老太太了。
其实现在就清醒的也大有人在,我就是其中之一。可是,清醒反而不好。清醒的人,对自己那位每天挤车唯唯诺诺去生蛋的丈夫就不再尊敬,爱的皮鞭就不再打在丈夫身上,关心的就只有孩子。妻子看丈夫,也就跟公司看丈夫一样,只把他当做生蛋的工具。然后呢,‘就只剩下了一个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的错觉,自己欺骗自己。为什么说是错觉呢?因为即便是我们的儿子庆彦这么好的孩子,将来也不属于作为他的母亲的我。他终归是要结婚的,一个年轻的女人终归要从我这里杷他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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