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不止
通子感觉到次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便扭头回看了一眼,之后立刻把目光转向前方。透过小树枝的缝隙,可以俯瞰到繁荣的盛冈街镇。而坐在身边的次郎,通子只需匆匆一瞥便已足够——下巴上的小豆色痘痕还在,使脸颊凹凸不平的青春痘也一如往昔。次郎一点儿都没变。只是增添了几分男人气息,稍一靠近,便能感觉到在同班男生身上找不到的男人韵味和一股热气。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的脸也有些与众不同,这对通子来说多少可以算是一种救赎。尽管完全称不上帅气,但也不是毫无亮点可言。他的脸并不像其他乡下人那么平庸,眉毛粗而浓、深深的双眼皮、圆圆的蒜头鼻、嘴唇肥厚。这样的长相感觉更像南方人,但通子并不喜欢,而且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也还没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至少比矶田强。通子径自想着这些。
“果然不出我所料,通子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呢。”
耳畔响起次郎的声音,通子吃了一惊。不过他会说这种话也完全在通子的意料之中,她低头不语。尽管这句话本身是赞美,但听起来感觉自己是为了次郎才生得如此美丽的,很明显次郎就是这么想的,这让通子心中委实不快,仿佛成了献给野兽的祭品。
说完次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通子斜眼瞥了他一眼,觉得他似乎变了。至少与上次跳集体舞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当时通子只觉得他很可怕,完全没想过他会在自己面前展露笑容。
通子开口央求他不要往家里打电话,因为若被父亲问起来很烦,并请他以后尽可能少给自己写信——这正是她此次赴约的目的。次郎没说什么,似乎同意了她的要求,谈话就此中断。两个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呢?通子已经记不太清了,想来不过就是聊了聊各自学校里发生的事,矶田到东京去之后的经历,以及当时热映的电影之类的闲话。
因为当时盛冈禁止初高中生到影院观看电影,所以其实两个人都没看过那些电影。但次郎的大姐和哥哥看过,回家后对他讲了大致内容。次郎在讲述电影的时候并没有特意强调这一点,但每次听他提到大姐和哥哥,通子都会触电般地一阵紧张。
聊了一会儿,太阳渐渐西沉。从城址公园的高台向下俯瞰,盛冈街镇已华灯初上。看着眼前的景象,通子不禁松了一口气。夜幕将至,这意味着眼下的痛苦时光即将终结。她盼着能早点儿回家,预习明天的课程。如果再不抓紧,自己逃离盛冈的梦想就会破灭。
“太阳快下山了啊。”次郎说道。
通子连忙“嗯”了一声。
紧接着次郎说了一句出入意料的话。
“矶田那家伙曾经对我说过……”
他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而且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通子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在寂静中默默聆听着自己的心跳。
“记得是去年吧。有一天矶田在放学后遇见了你,便抓住你的手,把你摁到了书桌上,是吧?那家伙可真够过分的。”
次郎突然说了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通子不禁纳闷,他怎么能说得如此坦然,事不关己似的?他当时不是还帮矶田摁着自己的双手吗?难道他忘了?
“那家伙告诉我,他曾和你接过吻,这事是真的吗?”
通子身子一抖,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真的啊?”
通子有些气愤,虽然这话不假,但此时从次郎口中说出,感觉就像矶田是在征得自己同意之后和自己接吻似的。事实却并非如此,自己是上当受骗了。矶田说次郎也会去,有些东西要给自己看,自己才去的。
但如果照实说明,情况又会对自己不利,仿佛只要次郎开口,自己什么都会答应一样。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妙。
看到通子沉默不语,次郎似乎把它当成了默认。
“加纳,我在信里也说过,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他盯着光线昏暗的地面,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可不可以也吻你一下昵?”
通子大惊,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18
通子之所以会如此吃惊,原因可谓多种多样。当然,她来之前也曾想过对方或许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她以为次郎会更早提出,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聊过天之后突然提起。
次郎给通子的感觉是早有此心,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见面临近尾声才提出。这种事通子不能答应,又不是恋人关系,没理由让他吻。何况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如果这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很可能会变本加厉。若是丝毫不做抵抗、任由对方摆布,过不了多久,自己的身体就会遭到他的侵犯。必须想想办法。“你和我,一个初中生,一个刚上高一。既不能去咖啡厅里喝咖啡,也无法到电影院看电影,不是吗?你还想早点儿回家学习吧,我也一样,所以呢,只要亲一下就好,仅此而已。咱们到那边光线稍暗一点的地方去吧。”
次郎的话让通子完全无法认同,他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两个能进出咖啡厅或电影院的话,就可以不必接吻了吗?通子觉得,就算能进那些地方,他也同样会提出这个要求的。相反,若换到光线更暗的地方,除了接吻,他甚至有可能对自己动手动脚。
通子曾经憧憬过这类事。星期天的午后,一个人在屋里学习时心里总会有怪怪的感觉,脑海里浮想联翩。仔细想想,其实自己也确实对这种行为抱有强烈的憧憬。但通子希望能在找到真心喜欢的人后,和那个值得她尊敬的人完成。如今这样的人还没出现,通子就连想都不愿去想。尤其是面对次郎,更是只能让她感到厌恶。感觉自己就像青春期男孩的发泄对象,或者恋爱练习对象。矶田之后,次郎又紧随而来,这番轮流交替,使自己俨然成为供他们玩乐的人偶,通子不禁感到悲从中来。
眼见通子没有言语,次郎又把话题扯开了。
“看过那些信之后,你应该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吧?可我还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没给我回过信,也不给我任何答复。”
听到次郎这么说,通子赶忙出言反驳。说自己并非故意不给答复,而是就算写好信,也无法寄出,所以——通子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闭上了嘴。直觉告诉她,一旦把话挑明,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因为之前发生过良雄那件事,你的大姐和哥哥都对我怀恨在心,因此我不可能写信寄到你家去——如此把话挑明,就会提醒次郎他手里还握有这样一张王牌。一旦对方亮出这张王牌,自己就真的只能乖乖听命了。最好还是不要不打自招,面对眼前这种走投无路、连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窘境,通子感到无比绝望。
“所以呢,从我的角度出发,可谓没有一点自信,因此很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实质性的回应。如果你能让我亲一下的话,我也就能安心一阵子了。”
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通子在心里喊道。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么荒唐?为什么自己非要喜欢次郎不可?自己从未对他说过半句喜欢之类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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