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坡食人树
御手洗发出快活的声音。不过在我听来,那声音和平时不一样,显得很空洞。玄关建得相当宽阔,进门处铺着三合土的门厅也很宽敞。右手边是一个古旧的大鞋架。这种设计颇显日本风格。我们换上拖鞋进入了室内。正对着入口的是二道门,进去后又是一扇大屏风,上面挂着一幅以猛虎为主题的日本画。屏风相当古老,木框之间已经变黑了。但是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家具擦得铿亮。
很久以前这里是玻璃工厂老板的住宅,应该曾有很多员工到此拜访吧。看来把玄关修得像旅馆大堂一样宽敞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后来,这里成了校长的家,应该依然门庭若市。
在玄关处鞋架对面的墙上挂有一幅水墨风光画。在前边带路的让到了右边,这里的墙上也挂着好几张加框的日本画。看来,洋楼虽然外边是欧洲风格,但是屋子里边完全是日本风格。
天花板上安着荧光灯,和预料的一样,客厅中间很昏暗,壁纸上画着细小的花纹。它们也都破旧褪色,部分地方还隐约能看见茶色的水渍。走廊里,传来拖鞋吧嗒吧咯的声音,三个男人排队通过,脚下的声音也成了合唱。
让推开一扇磨砂的乌玻璃门,门上部棕色的旧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喀喇喀喇令人担忧的声音。玻璃门上用黑色的毛笔写着“接待室”三个字。不过,这些景象倒使我产生怀旧的感觉―传出吧嗒吧嗒声的走廊、泛出污迹的壁纸、玻璃颤动的破门,这些都能帮我找回孩童时代的记忆。来到这里就好像淘气的中学生被叫到校长室去接受训斥一样。
接待室同样十分宽敞,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餐桌,靠背雕花的椅子一共有十二个。因为无人光顾,桌子的周围显得冷冷清清。那是一个凉爽的夏天,台风肆虐后的九月末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太阳落山了,没有生炭火盆,屋子里冷冰冰的。
墙边有一个石砌的壁炉,旁边是一台大电视,电视旁边有一套待客的组合家具和一把摇椅。壁炉内侧的石头被熏得像煤一样黑,似乎在诉说着它的年纪。好像最近里边也生过火,但是现在看不到热乎气儿。
暖炉旁边有一个摆着黑色电话机的高脚桌,旁边的两个铁桶里分别装着劈柴和煤,十几个装着酒精块的小桶也操在那里。原来,藤棚汤澡堂仓库里剩的东西都被他们搬来生壁炉用了。
让引导我们坐在了壁炉旁边的沙发上。
“有点冷啊!”让说,“毕竟是旧房子,密闭不好,到处漏风,我现在就生壁炉。”
“不用那么客气,我们已经习惯了。”御手洗说。的确,贫穷的人基本都习惯于寒冷。话虽如此,让似乎自己也很冷,抓起手边的一份报纸,团成团儿,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后放进壁炉,接着把一个酒精块扔在火上面。
“嗯,这么生火很容易。”
接待室从天花板到四壁显得空荡荡的。我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天花板是生石灰涂刷的,和四壁的接角处衔接得很好。可以看出天花板最早是白色的,但是年代久远,挂上了灰尘,变了颜色,有的地方还泛起黄斑,到处是裂纹和煤灰。
墙壁好像是胶合板做的,仔细看能发现上面的裂纹,不知为什么墙壁弄成了让人郁闷的浅绿色,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喜欢这种颜色。好像很久以前国有铁路的车站内墙是这样的,还反复涂刷了好几层,油光铿亮的。地板采用了拼木工艺,四个边角也有些开裂了。传统的日式家居,面对庭院的地方往往是大玻璃窗,外边连接着露台。这一家因为是欧式风格,所以面对庭院的是一排小窗户。小窗前都悬挂着窗帘,上面有花朵图案,但是已经褪色,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了。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好像是后来安装上去的,因为在它旁边残留着以前灯具的痕迹。墙壁上部还装有一盏古老的煤油灯,但是没有点。
煤油灯下边的整个一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夸张的大画框上满是灰尘,很陈旧,画面本身都发黑了,看不出画了些什么。“房子破旧吧?”让说,“比博物馆里的还古老,一次次地翻修涂刷,已经过了使用年限,毕竟是二战前的建筑了。”
“这幅画是培恩先生的作品吗?”我指着墙上的油画问道。“不是。那是日本人画的,建造这座房子时就有了。换下来很麻烦,就只好那么挂着。未必是名画家的作品吧,只有以前的玻璃工厂老板感兴趣。”
“那么这里有培恩先生的作品吗?”御手洗问。
“那可没有!”让说这话的时候,眼镜后边的眼睛瞪圆了。壁炉已经生起来了,跃动的火苗把让肥胖的脸映成了橘红色,“怎么说呢?我父亲在这个房子里一幅画也没有留下,据说在英国,他还是画了一些的。”
“一张也没有?”御手洗在沙发上坐直了。
“嗯,他在日本期间可能一幅画也没创作过,连一张草图都没有。”“这可不一般。画家不作画、音乐家不演奏、小说家不写字,这是问题啊。他工作真的非常繁忙吧?”
“不,我父亲做校长,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经营者,我看他很悠闲。”“一个艺术家有了时间居然不搞创作,真难以置信。是不是,石冈君?”
“是啊,鸟儿出了牢笼肯定要直冲九霄啊!”
“就是啊!让先生如果有了闲暇,难道不是钻研自己喜爱的研究吗?”
“话虽如此,但我父亲可不是普通人,他完全按照自己的习惯生活。早晨六点四十五分起床,然后散步三十分钟,早饭后到学校去,下午几点到几点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什么。都是有计划的。”正在这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姑娘端着茶盘进了房间。她面容白哲,真是个漂亮可爱的姑娘,虽然上了高中,可是模样看上去还和初中生一样。她慢慢把茶盘放在桌上,姿态优雅文静。
“这是三幸。”让介绍说,“这位是御手洗先生,有名的侦探,那边是他的助手石冈先生。”
三幸赶忙点头鞠躬。她露着小白牙,腮帮。上显出两个酒窝,双眼皮,大眼睛,眉毛也很浓密。
把红茶分别摆在我们面前后,三幸把茶盘抱在胸前,一转过身表情立刻就变得活泼了,那充满活力的动作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三幸小姐,请稍等一下!”御手洗召唤她。
“啊!”三幸优雅地面向这边,那姿态就像舞蹈一样散发出年轻的魅力。
“只一小会儿,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五分钟!你坐在这里吧。”御手洗指着我旁边的位置。我把身子挪了挪。
“什么事,侦探先生?”三幸闪着大眼睛问御手洗。御手洗似乎很惊讶。
“你好像很擅长和侦探打交道啊,不是第一次吧?”“是第一次,但是常在电视上看到这样的场面。”
“哦!原来如此。”御手洗好像很理解她的意思。御手洗这样的人在社会上非常少见,但是如果面对单纯的少女,他就是一个非常简单自然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