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FO大道
就是因为她自私自利的行为和谎言,雪子的母亲才会枉死。除此之外,也因为那过分的提议。母亲是为了看望女儿,才从东京来到名古屋的。因为换乘麻烦,所以雪子提议乘坐便宜的高速巴士去名古屋市内,哪知中途却遭遇了这种难以置信的惨剧。母亲之前一直乘坐新干线,唯独这回坐了巴士。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偏偏赶上这次出了大事。所以母亲的死,责任全在雪子。
巴士公司为何将卑劣的祖父江宣子之名秘而不宣,而把无辜的遇害者——雪子母亲——的名字向媒体公布呢?母亲的名字甚至还醒目地上了周刊杂志的标题,害得雪子在日本全国抬不起头来,也没脸在名古屋的街上走了。雪子和母亲没有任何过失与责任,事态却俨然变成她俩受到社会舆论的制裁。这让雪子实在无法忍受,也无法原谅巴士公司将母亲姓名公之于世的做法。
巴士公司的董事也带着抚恤金参加了葬礼。雪子与他进行了交谈,并追问对方祖父江宣子的身份和住址。对方却说除了名字以外,其他一概不知,还一再称自己说的都是实话。董事说,公司没有此人的信息,况且祖父江女士自己也是受害者。对于这点,雪子并非不能理解,但祖父江的境况和雪子母女大相径庭——前者大难不死、安享后福;后者却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雪子说完,董事面露慈容地点点头,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她,恳求道:“您知道的事实,还请务必向媒体保密。因为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最大限度地减轻被害者的精神创伤。”说完,又向雪子深鞠一躬,露出头发稀疏的脑顶。
然而在雪子看来,无论董事的目光多么充满怜悯,与其说是顾及乘客所受的创伤,倒不如说他只想最大限度地减少此事对自己公司社会名誉的影响。若真为乘客的创伤着想,为何还要公开雪子母亲的姓名呢?受伤最深的,应该是亲生母亲惨遭杀害的雪子不是吗?
雪子敏锐地发现,董事离开时,眼中掠过一丝怒意。他是在生司机大和田的气吧。自己公司的司机竟把祖父江宣子的名字告诉了死者家属,此举在董事看来,无疑是工作上的失职,令他大为光火。
雪子心情难安,她无论如何也要查出这个祖父江宣子的身份和住处,找她好好谈谈。雪子暗暗发誓,如果世人不制裁她,自己便替天行道,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被人杀害还要受人非议的母亲岂能瞑目?
葬礼会场,巴士公司员工全体出动,谨防媒体接触雪子。雪子对此心知肚明,便未在会场有所行动。他们嘴上说是为了保护被害者家人的隐私,实则只是为了保住公司的名声。他们没有保护我们母女的隐私便是最好的证据——雪子暗忖。
因此,雪子决定利用葬礼翌日主动接近她的M新闻记者。那记者自称田中一机,雪子与他见面后,毫不犹豫地把祖父江宣子的名字告诉了他,随后委托他查明这女人的身份和住所。只要能把这些信息查到,雪子将把上乡路边服务区发生的一切知无不言地告诉他。
但记者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已掌握消息,得知一个女人在上乡的路边服务区下了那辆巴士,换乘别车返回自家。记者对雪子说:“那我去查这个女人的职业和住处,一有结果会马上通知您。所以现在就请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说完,记者又解释说他们最看重信息的新鲜度,日后得知的话,作为新闻就没有价值了。
雪子不禁犹豫,但转念一想,说说倒也无妨。需要的话,记者可以去向司机大和田打听。董事也许讳莫如深,但保不齐也会透露些消息。自己何不在此说上两句,先向记者卖个人情呢?雪子盘算道。
田中记者边听边记。雪子讲完,记者向她道谢,要了她的电话后便离去了。从记者默然聆听的样子来看,他似乎还不知道祖父江宣子的名字。这样的话,自己的消息对他应该很有价值。公布那女人的名字,让雪子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但离心满意足还相距甚远。
雪子不知田中所在报社的报纸第二天会登出什么报道,也不知那消息是不是独家新闻。她的精神受到巨大打击,对电视、报纸、新闻敬而远之,因而无意阅览M新闻的报纸。
第二天下午,田中记者打来电话,说查到了祖父江宣子的住址和职业。雪子当然满怀期待地等着这通电话,但她也考虑到对方可能背信弃义,做好了竹篮打水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些新闻记者还真守信用。
据田中讲,祖父江宣子现年四十四岁,单身,无儿无女,家住爱知县安西市烟中四丁目11-9。那里有座名为“CORPO富泽”的公寓,她独自住在七层。
她在市内开了一家酒吧,名叫“不倒翁”,离自家很近,骑车便可到达。不过听闻她最近似乎患上了神经症,常到名古屋市内的精神科医院看病——记者如是说道。
雪子住在名古屋,对安西市再熟悉不过。那一带最近改名叫“多度水乡公园”,地处木曾川流域,景致美不胜收。雪子还记得以前常和现已分居的丈夫开车去那里玩,二人并肩走在木曾川的堤岸上,聊着天说那里绿意盎然,是散步和生活的好地方。那时她还想带母亲到那儿看看。
“就这些吗?”雪子问道。记者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随后却欲言又止。见状,雪子继续追问,这时记者道出了东明高速巴士有限公司好像解雇了司机大和田太郎。
雪子闻言一惊,无言以对。这时,她想起了董事与自己道别时那副恼怒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大和田向雪子透露了祖父江宣子的名字,以及车内发生的一切吧。若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这家公司也太不地道了。公司究竟把员工当成了什么?居然像对待家犬一样,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要知道,这头“家犬”可是有妻有子的啊。
若要调查祖父江宣子,总有一天可以查到。另外,要说受害者,大和田应该也算其中之一。司机身负保护乘客安全的重任。汽车被劫持时,他的心理压力一点儿也不轻。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可能比乘客大得多。身负巨大压力,却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除了雪子母女,他才是这起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可让他遭此劫难的并非劫犯,而是公司。
雪子想,死者家属想要知道案件经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况且如今又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1]的封建时代,向家人隐瞒事实真相就是维护秩序的正义之举——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然而从巴士公司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显然还在执迷不悟地坚持那种时代的谬误。
不知这位记者想通过告知这件事,向雪子说[1] 语出《论语·泰伯》,意为人民服从领导即可,无须使其懂得道理。
明什么。他想说的,也许是自己心里也很难受,或是这世道本就如此,自己会如约告诉雪子祖父江宣子的住处,警告她小心行事。
或许他想说明的就是这些吧,雪子想。可那只是没有经历过母亲惨遭杀害之痛的人的想法。亲人被杀,名字却还登在了报纸和周刊杂志上,这种心情别人怎能明白?谁又能理解,自己现在正经受着怎样的痛楚,在无处宣泄的怒火中饱受着怎样的煎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