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骑士
“喂,弹《温泉乡的悲歌》,唱!”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突然从天而降。抬头看,一个大块头的中年男子,就站在我的桌子旁。我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和部长是同一类型的人。
温泉乡的悲歌?听都没听过,那也不是我会的音乐吧!
部长从厕所里出来,回到我面前的位子上。
“怎么样?有稍微想一想吗?”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也把吉他放回原位。
或许我应该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免得他再次讲他的大道理,在这里浪费时间。我想告诉他:我并不想在这个工厂得到出人头地的机会,或发什么财,我只想早点回去,和良子在一起。
“再经历几年,你就会明白……喂!”部长的杯子空了,他把杯子递到我面前,我只好乖乖地帮他倒酒。
“实在是一个别扭的家伙。不过,你还懂一点对长辈的基本礼貌。要不要我教你一些事呀?否则你不仅无法出人头地,也没有女人会喜欢你的。”
“部长,我想说几句话。”我说了,“我不会给任何人制造麻烦的,我会很努力,并且非常认真的工作。”
部长看着我,好像有点吃惊的样子。然后说:“那又怎样?身为工厂的员工,既然拿了薪水,本来就应该努力、认真的工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他一口气喝掉杯中的酒,又把杯子递到我面前。这回我没有理他,决定把话说清楚。
“我会认真的做好理所当然的事。我的意思是:不爱说话、讨厌镜子这种事,并不会麻烦到别人吧?不喜欢喝酒,也……”
叩、叩!突然有人敲我的头,是刚才那个叫我弹温泉乡的悲歌,坐在隔壁桌,看起来年约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喝酒有什么不对?人和人之间好好相处有什么不对?这些都是人应有的行为吧?最近的年轻人真是太张狂了!”他一边吼叫,一边不停地敲我的头。
我站起来,不假思索地挥出右手,拳头直接落在这个五十岁男人胀红的脸的中央。他先是一个下蹲,跌坐到同伴的背上,接着便整个人呈大字形,趴在桌子上,桌面上的器皿因而散落满地。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形,让周围的男人都站起来,情势立刻变得很紧张。这些男人好像都是那个五十岁男人的喽啰。其中一人抓起身旁的吉他,把吉他当作斧头,往我的头部劈下来。我举起双手防御,对手立刻改变攻击的方向,吉他直攻我的腹部。下一瞬间,吉他粉碎了,弦也断了,我跌倒在地上。
“可恶!”我使尽力气狂叫,声音一点也不像平日的我。双重人格!我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的体内有另外—个我,这个另外的我跳起来,全力冲撞眼前剃着五分头的男人,然后就是一阵猛踢,一脚、再一脚,怎么样也停不下来。
有人从我背后抱住我,我除了下意识地用手肘去抵抗外,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接着,我的头部左侧感到一股强大的撞击力量,强烈的晕眩感立刻接踵而来。在我昏倒以前,我想到的是:有人拿椅子打我。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潮湿的黑色石头地面上,水不断地落在我的脸、肩膀和头发上。这是雨水。我想站起来,但使出吃奶的力量后,却只能翻个身,从仰躺的姿势,变成趴着。我大概是被人扔出酒馆了!虽然想立刻冲回酒馆里理论,无奈没有那样的力气。
“无药可救的家伙!”部长说。他站在不会淋到雨的屋檐下。
我的视线回到地面,发现潮湿的石头地面上,有一些血迹,而且我的嘴角也破了。血液独特的咸味,在嘴巴里扩散开来,潜藏在内心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是杀气!这个像预感,也像记忆一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感觉”,让我处于绝望的心情之中。
我记得这种感觉,也记得血液的味道,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看来我确实不是一个正经的人!这个念头一起,我的胃部就开始翻腾,胃液也开始逆流,流窜到喉咙,几乎要呕吐出来。
好像有人用穿着皮鞋的脚,用力踩踏我的胃一样,胃液终于窜出喉咙,象牙色的液体从我的嘴巴喷出来,飞沫溅到鼻尖。
我痛苦地趴着,鼻头上净是肮脏的东西,酸臭的胃液如丝线般地从我的嘴角,滴落到地面。胃里的翻腾停止了,胃液不再窜出,但是从嘴角延伸出来的细丝,仍然垂在我的嘴唇与地面之间。好像自己就是这样和地面有着牵系中了。
雨落下来,冲淡了地面的呕吐物与血迹。雨水变成淡红色。心里正纳闷,随即发现那是血。我凝视着那血水,慢慢地起身,跪坐在地上。头很痛,肚子也痛,全身都在痛,连精神都痛了。所有的痛,都聚集在一起了。
“真是的!”部长一边说着,一边轻拍、抚摸着我的背。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怯意,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没事了。”我说,“真的没事了,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了。”
抚摸我背部的手离开了,部长也从我身边消失了。我突然想起那个时候:良子也以这样的跪坐之姿,面对那个戴墨镜的男人。
当时的良子,心中一定也有我此刻一样的悲惨感觉吧!真不该和部长来喝酒,以后不会再来了。只要良子在我身边,我就别无所求,再也不要和别人喝酒。
明天还是要去领工作奖金,然后买个什么东西送给良子吧!
对了,不能继续坐在这里,该早点回去才是。我慢慢地站起来,低头看着曾经被我的呕吐物与血液弄脏的地面。
因为下雨的关系,液体的呕吐物已经淡去,只留下一些固体的呕吐物,像是我刚才承受过痛苦的一道证据。
正文 第8章
我像爬一样的,回到元住吉的车站。雨还没停,每走一步,都会让全身一阵疼痛,我只好慢慢走着。
上楼梯还好,下楼梯时的动作,真是让我痛苦万分。手按着胸和肩,走出剪票口,我知道站员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目不斜视,一直线地朝通往地面的楼梯走去。突然间,我的眼角看到柱子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敬介。”是良子的声音。我艰难地转头看,果然是良子。她半跑着快步来到我身边。原以为她是送伞来给我的,但是一看,她的手里并没有雨伞。
雨已经下了两个小时了,那么她应该是还没有下雨的时候就来了。车站里没有椅子可以坐,她一定是一直站着。原本高兴地走到我身边的良子,仔细看了我的脸后,脸上立刻浮现阴霾:“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
“打架了?”她又问。看着我污脏的脸,良子的表情扭曲起来,眼泪潸然而下。我心里想着:别哭呀!却没有说出口。
良子牵着我的手,扶我上楼梯时,嘴唇下停抖动,好像在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从她嘴唇蠕动的形状看来,她好像在说“对不起”之类的话。
我很意外。良子干么对我说“对不起”呢?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而且,我还得衷心感谢良子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