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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悬疑录4:大明宫密码

作者:唐隐 时间:2023-01-01 21:47:47 标签:唐隐

  蝇头小楷,和裴玄静擦拭后残存的污迹混在一起,差点儿就被忽略掉了。

  裴玄静几乎把脸贴到了墙面上,才勉强辨识出来——

  最左边的一列写着:“壬子年,蛟奴一岁记,草图成。”

  第二列:“癸丑年,蛟奴二岁记,海船。”

  第三列:“甲寅年,蛟奴三岁记,蛟龙。”

  第四列:“乙卯年,蛟奴四岁记,鲛人降龙。”

  第五列:“丙辰年,蛟奴五岁记,泣血成珠。”

  裴玄静用手按住胸口,否则心就要跳出来了。她看见了什么?这分明是那个神秘的作画者所写的编年志,记载着从壬子年开始到丙辰年,整整五年绘制成金仙观地下壁画的全过程。

  此人不但有一手绝世画技,书法也相当精湛,寥寥数字的小楷写得优雅端丽。

  但是,从第六列起字体却变了,歪歪扭扭,几不成型。写的是:“丁巳年,蛟奴六岁了。”

  蛟奴?裴玄静猜测,那应该是一个孩子的乳名吧。时人给孩子起的乳名中,常带一个奴字,比如花奴、凤奴。高宗皇帝李治的乳名就是雉奴。但“蛟”字不会用在女孩的身上,所以这个蛟奴应当是个男孩子。

  裴玄静惊喜地想,是了,在六岁时,这个叫蛟奴的男孩学会了写自己的乳名。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轻轻触摸这行稚嫩的笔迹。

  丁巳年,那应该是代宗皇帝的大历十二年——整整四十二年前。

  多么奇妙啊,她竟与一位四十年前的男孩在此相遇了。许是为了纪念他的降生和成长,孩子的父亲才在地下绘制了令人惊叹的磅礴画卷。

  嗯,肯定是父亲作的画。有机会学画的女子太少,完成金仙观地窟中的巨幅壁画所需要的体力,也不是一个女子所能承担的。

  这位画师父亲,一边在地下作画,一边在这间小屋里抚养他的孩子。

  蛟奴很聪明,因为紧接着的第七列,他的字迹就端正了许多:“戊午年,蛟奴七岁,爹爹走了。”

  爹爹走了?裴玄静的心里“咯噔”一下。走了是什么意思?孩子还只有七岁,做父亲的为什么要离开?难道是因为,画成了就不能继续留下吗?

  右边还有最后一列字,是更显成熟的笔迹:“己未年,蛟奴八岁。太子殿下赐名:罗令则。”

  裴玄静将玉片藏回衣带中。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睁大双眼,她看见了——

  玄宗皇帝师从的真人罗公远有一位再传弟子,俗家名为罗义堂。罗义堂曾被代宗皇帝封为国师,在太极宫中的三清殿为代宗皇帝炼丹。大历五年时,一场雷击引来天火,三清殿付之一炬,罗义堂也在火海中失踪,传说他已火解成仙。

  看来罗义堂并没有成仙,而是躲到了祭天台下的地牢里。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便悄悄回到这间下等宫奴栖身的小屋,来看望自己的儿子。

  不知是因为在金仙观地窟中绘制了“鲛人降龙”的瑰丽画卷,便给这孩子起了“蛟奴”的乳名,还是因为这孩子,特意绘制了壁画。

  蛟奴七岁时,罗义堂走了,原因不得而知。先皇将蛟奴接去抚养,给他起名罗令则。

  永贞元年末,罗令则因矫诏谋反之罪,被当今圣上诛杀。

  原来山人罗令则,就是永安公主口中,那个由先皇抚养长大的道士的儿子。

  8

  元和十四年夏,宪宗皇帝展开了削藩的最后一战:夺取平卢。

  元和十二年李愬发奇兵雪夜入蔡州,一举剿灭淮西吴元济后,各藩震慑于朝廷的威势,纷纷归顺。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将儿子送到长安为质,以示投诚。曾经相互勾结刺杀了武元衡的河朔三镇淮西、成德和平卢,一直都是诸藩中最桀骜不驯的,如今也只剩下平卢李师道一个光杆了。

  起初李师道上表割让三州,并送儿子进京入侍。皇帝为百姓生计,接受了他的求和。谁知李师道出尔反尔,在朝廷派出使者到平卢宣诏受降时又公然反悔,皇帝忍无可忍,下诏削去李师道的官职,并命魏博、宣武、义成、武宁和横海共五大节度使共同征讨平卢。

  自从宪宗皇帝削藩以来,就数这次讨伐难得的顺利。参与作战的藩镇人心已归服,所以仗打得特别卖力,其中尤以田弘正率领的魏博军为翘楚。元和十四年霜降之时,宪宗皇帝采纳了裴度的建议,诏令田弘正取道杨刘渡过黄河。田弘正奉命率军过河后,直捣郓州,一举击败平卢大将军刘悟。很快,朝廷派来的李酝、李光颜和田弘正对郓州形成三军合围之势,李师道逼着刘悟出兵迎战。刘悟知道田弘正的厉害,不愿贸然出击送死,李师道便怀疑他有叛心。内外交困之下,刘悟决心倒戈,回兵郓州斩杀了李师道父子,拎着两颗脑袋向田弘正求降。

  至此,平卢藩镇平定。宪宗皇帝从即位伊始便发起的削藩战事,终告全面胜利。

  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就成了大唐帝国最大的顽疾。王化之外的藩镇,民风日益悍野,目无伦常,是从盛唐文明巅峰的大倒退,也是大唐人心向背的极大损失。藩镇割据的大唐,犹如浑身长满了毒瘤,处处溃烂不遂,任其发展的话,朝廷就等于被动等死。但削藩战争要消耗已经极其羸弱的国力储备,江南等赋税重地的百姓被盘剥得一干二净,民怨四起。一着不慎,甚至有可能将大唐重新拖入全面战乱、分崩离析的可怕境地。

  正因为削藩面临这么多不利因素,从代宗、德宗到顺宗的几代皇帝,均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将这副重担压到了宪宗皇帝的肩上。

  元和君臣,终不辱使命。经过将近十五年艰苦卓绝的努力,跋扈河南、河北三十余州六十年的诸多藩镇,从此尽皆听从朝廷约束。诚然有武元衡、裴度、李愬这样的良将贤相为削藩立下汗马功劳,但若没有宪宗皇帝的“慨然发慎,能用忠谋,不惑群议”,诸事仍然不可能成就。

  平卢既平,在时人心中,宪宗皇帝绝对称得上是安史之乱后,大唐最英明有为的君主了。

  仲夏的傍晚,长安城内的暑气久久不肯消退,滚滚雷声在天边隐而欲发,闷热更甚。城东春明门外的旷野上也是乌云压顶,连一丝风都没有,未见得比城内凉快半分。

  城门还未关闭,仍有车马匆匆赶来入城,但碍于将下未下的雷雨,行进的车马明显要少于往常。终南山的阴影下,大片简屋陋舍逼仄地挤在一起,家家户户都敞着门窗透气。这里不像城中有金吾卫巡街管束,不少人干脆坐到门外乘凉,男女老少不分彼此。

  只有一个院子的门从早到晚锁得严实,大家都道此处已许久无人居住。暮色更深了,当空中打响第一声闷雷时,一条黑色身影从院墙上一跃而入。

  崔淼立即迎了上去:“怎么去了那么久?”

  聂隐娘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回答:“难得故友重逢,本来还要留我夜饮叙旧的,我就是怕你心急,找了个借口离开,已是失礼。”又盯了崔淼一眼,“崔郎何时也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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